不及喘息，翻窗遁回己室，閂門背倚，冷汗透衣。片刻，眼中唯余狂喜與對銅臭的饑渴。

  翌日，托詞訪友出得江府，懷揣那粗陋琉璃，踏入東都洛陽南市“珍寶閣”。

  雅室檀香繞柱，山羊胡掌柜目光如豆。

  待蘇守業(yè)忐忑呈上那片瑕疵昭然的琉璃，掌柜眼中冰霜頓化熱切。

  捻起殘片，對光細審，山羊胡微顫：“嘖，此琉璃…濁氣內(nèi)蘊，泡影礙眼，邊角未修?！闭Z帶挑剔，難掩失望。

  蘇守業(yè)心頭一緊：“雖是粗胚，亦非凡品，掌柜法眼……”

  “非凡自是，”

  掌柜擱下殘片，捋須瞇眼，“然瑕瑜互見，價值便如江河日下。敝號收之，不過供匠人習練，或碾為齏粉制些小玩物。”三指伸出，“三貫，權(quán)當結(jié)個善緣。”

  “三貫？”蘇守業(yè)面皮漲紫，“掌柜莫欺人，此乃忠勇侯……”情急之下，幾漏天機。

  掌柜眼中厲芒驟閃，旋即換上圓滑笑靨：“哦？竟是侯府之物？失敬。

  只是……”話鋒如刀，“此等劣品，恐非侯府體面所系吧？莫非…是府中‘不慎’流出？” “不慎”二字，咬得極重，目光如針，直刺蘇守業(yè)心底。

  蘇守業(yè)如墜冰窟，通體生寒，失言矣，這珍寶閣身后乃是弘農(nóng)楊氏，巨木參天，豈不知忠勇侯府？若泄己身盜行……他不敢再想。

  “七…七貫，”蘇守業(yè)聲顫如絲，只求速離。

  掌柜好整以暇，啜飲香茗：“尊客莫躁。既是侯府之物，敝號亦不好太過…四貫，足矣?！?br />
  “五貫，”蘇守業(yè)切齒。

  “四貫半，此乃看侯府金面?！闭乒駭R盞，語帶斬截。

  蘇守業(yè)觀其洞悉一切之眼神，知糾纏無益，頹然道：“……便依掌柜，四貫半。”

  掌柜笑意加深，似操勝券。

  差人取出四貫半銅錢推過。

  蘇守業(yè)伸手欲取，掌柜枯指卻輕壓錢串，狀若無意：“聞?wù)f貴府阿郎…于京郊正營建琉璃工坊？未知…進展順遂否？”

  蘇守業(yè)渾身劇震，如遭電劫。

  猛抬頭，對上掌柜那雙深不見底、閃爍著毒蛇般幽光的眸子。

  此刻方悟，這四貫半錢，買走的豈止琉璃？分明是他這活口。

  弘農(nóng)楊氏，已然盯上了阿郎的琉璃工坊，恐懼如巨蟒纏身，他一把抓過銅錢，如握烙鐵，含糊道：“某…某不知?！?倉惶奪門而出，似有無數(shù)毒目釘于脊背。

  掌柜目送其狼狽背影，唇角勾起冰冷笑意。

  執(zhí)起那片粗陋琉璃，濁泡在光暈中猙獰?！爸矣潞睢鹆Чし弧?。”低語一聲，轉(zhuǎn)身沒入內(nèi)室幽暗。

  數(shù)日后，醉吟閣酒宴上又是高朋滿座。

  江逸風神秘兮兮地取出一個紫檀木盒，推至盧照鄰面前：“升之兄，試試此物。”

  盧照鄰狐疑打開，見一副精巧金架，嵌著兩片略厚卻晶瑩的琉璃片?！按四恕俊?br />
  “眼鏡，專為盧臺磨制?！苯蒿L笑道，“之前那副太猛，某又細細磨薄了些，兄不妨一試?！?br />
  盧照鄰遲疑拿在手中，不知何用。

  江逸風幫他戴上后，初時只覺眼前光影扭曲，頭微暈眩，幾欲摔倒。

  江逸風忙扶其坐穩(wěn)，遞過一卷詩稿：“凝神，看字。”

  盧照鄰依言凝目。

  初時模糊，俄頃，那原本如蒙霧靄的墨跡，竟?jié)u次清晰。

  筆畫鋒芒，歷歷在目，他渾身劇震，枯指顫抖著撫過書頁，喃喃不能語，渾濁老淚竟奪眶而出。“清…清了，侯爺，阿郎，某…某竟復見文字鋒芒?！?br />
  滿座皆驚，王勖、杜審言、魏元忠、無不圍攏細細觀看，嘖嘖稱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