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尉府與郡守府相隔不過兩條街，卻仿佛是兩個(gè)世界。一邊是劉錦等人帶來的、充滿活力的喧囂與整頓，另一邊則是門庭冷落、死氣沉沉的壓抑。

  劉錦帶著張飛，只由兩名親兵跟隨，來到了郡守府門前。朱紅的大門緊閉，只有一側(cè)角門虛掩著，門房是個(gè)耷拉著眼皮的老仆，見到劉錦的官服，才勉強(qiáng)打起精神。

  “勞煩通傳，都尉劉世榮，特來探視郡守病情。”劉錦語氣平和。

  老仆進(jìn)去半晌，才慢吞吞地回來：“郡守大人病體沉重，恐過了病氣給都尉，實(shí)在不便見客……”

  話未說完，旁邊的張飛早已按捺不住，環(huán)眼一瞪，聲如洪鐘，震得門楣上的灰塵都簌簌落下：

  “放你娘的屁！前幾日俺還看見他府上采買活魚鮮肉，病得下不了床的人，胃口倒他娘的好！給俺滾開！”

  他蒲扇般的大手一揮，那老仆便跟蹌著跌退好幾步。張飛也不走角門，抬起一腳，“砰”地一聲巨響，竟將那沉重的正門直接踹開！門閂從中斷裂，兩扇門板轟然洞開，撞在墻上又彈回，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翼德！不可無禮！”劉錦出聲喝止，但語氣中并無多少真正的責(zé)怪，反而順勢邁步，踏入了郡守府庭院。

  院內(nèi)幾個(gè)仆役被這動靜嚇得呆若木雞。

  張飛大步流星走在前面，如同黑塔般的身軀帶著一股煞氣，吼道：“王郡守！俺家兄弟好心來看你，你倒擺起架子來了？病在哪兒了？讓俺老張瞧瞧，是缺心眼了，還是骨頭軟了！”

  聲音穿過庭院，直透內(nèi)堂。

  劉錦跟在后面，面色平靜，但眼底深處卻是一片冰冷。他如何不恨？此人身為郡守，守土有責(zé)，卻在胡騎肆虐、民生凋敝之時(shí)稱病躲藏，將千斤重?fù)?dān)與無數(shù)百姓的生死完全拋諸腦后，其行可鄙，其心可誅！但他不能像張飛那樣直接罵出來，他是官，是此地的軍事主官，面上必須維持同僚的體面與朝廷的法度。

  很快，兩人被引到內(nèi)堂臥室。只見郡守王楷半靠在榻上，身上蓋著錦被，頭發(fā)有些散亂，臉色刻意弄得有些蒼白，床頭小幾上還放著一碗冒著熱氣的藥湯，藥味彌漫。

  “劉……劉都尉……”王楷有氣無力地開口，帶著歉然的笑容，“下官沉疴在身，未能遠(yuǎn)迎，失禮了……咳咳……”他目光掃過如同怒目金剛般立在劉錦身后的張飛，眼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劉錦拱手，臉上帶著無可挑剔的、關(guān)切的微笑：“王郡守不必多禮，安心靜養(yǎng)為重。只是如今邊情緊急，烏桓游騎昨日方才劫掠了西村，下官初來乍到，許多政務(wù)還需郡守主持大局，心中實(shí)在焦慮，這才冒昧前來探望。”

  他語氣溫和，字字句句卻都點(diǎn)在要害上。

  張飛在一旁抱著胳膊，冷哼一聲，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滿屋子人都聽見：“哼，俺看這病是嚇出來的吧！聽見胡人馬蹄聲就腿軟！”

  王楷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蒼白”，他勉強(qiáng)笑道：“張將軍說笑了……下官實(shí)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都尉年少有為，深得陛下信重，這軍政大事，都尉盡可決斷，下官……下官定然支持……”

  劉錦走到榻前，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那碗藥，又落在王楷雖然故作萎靡卻難掩油光的臉上，輕輕嘆了口氣：“郡守乃一郡之父母，百姓之依靠。如今縣城殘破，軍備廢弛，百姓流離，下官每每思之，痛心疾首，夜不能寐。若郡守能早日康復(fù)，與我等同心協(xié)力，共御外侮，實(shí)乃遼西百姓之福啊?！?br />
  他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仿佛真心期盼王楷康復(fù)。但聽在王楷耳中，卻比張飛的怒罵更讓他心驚膽戰(zhàn)。這分明是在指責(zé)他失職，是在用大義和民意壓他！

  王楷額頭滲出細(xì)密的冷汗，連連點(diǎn)頭：“是，是……都尉所言極是……下官一定……盡快調(diào)養(yǎng)……”

  “既然如此，我等就不打擾郡守靜養(yǎng)了?！眲㈠\微笑著拱手告辭，姿態(tài)無可挑剔。

  直到走出郡守府，離開那令人作嘔的藥味，劉錦臉上的笑容才瞬間收斂，化為一片冰寒。

  張飛朝著郡守府大門狠狠啐了一口：“呸！什么東西！兄弟，依俺看，這種軟蛋膿包，留著也是禍害！”

  劉錦望著街道上稀疏的行人，和遠(yuǎn)處正在被高順督促著修繕城墻的新軍士兵，緩緩道：

  “急什么？他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這賓徒縣的爛賬，總要有人來扛。現(xiàn)在，還不是動他的最好時(shí)機(jī)?！?br />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走吧，翼德。我們還有更多‘硬骨頭’要啃?！?br />
  沉重的府門在被家丁費(fèi)力地重新合攏、用一根臨時(shí)找來的木杠勉強(qiáng)抵住后，內(nèi)堂里那病弱的氣息瞬間一掃而空。

  郡守王楷一把掀開身上的錦被，動作利落地從床榻上翻身坐起，臉上哪還有半分蒼白與虛弱？只有因憤怒和羞辱而漲紅的肥膩面孔，以及一雙閃爍著陰鷙光芒的小眼睛。他抓起床頭那碗溫?zé)岬乃帨?，看也不看，猛地?fù)ピ诘厣希?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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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嚓！”

  瓷碗碎裂，深褐色的藥汁濺得到處都是，濃郁的藥味瞬間在房間里彌漫開來。侍立的婢女嚇得渾身一抖，噤若寒蟬。

  “豈有此理！黃口小兒！安敢如此欺我！”王楷胸口劇烈起伏，聲音因?yàn)闃O致的憤怒而顯得有些尖利，“還有那個(gè)黑臉的殺才！莽夫！粗胚！竟敢踹我府門！此乃朝廷命官府邸，不是他涿縣的肉鋪！”

  一直侍立在角落的心腹主簿趙虔，一個(gè)留著山羊胡、眼神精明的中年文士，此時(shí)才小心翼翼地湊上前來，揮手示意閑雜人等都退下。

  “府君息怒，息怒??！”趙虔低聲勸慰，遞上一杯溫茶，“為了這等莽撞小兒，氣壞了身子不值當(d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