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著東宮呢？”

  沈微沒想到是他，但他已沒有心力再去掙扎，冷淡地把頭一偏，默默地想：她果然不會來了。

  “她當(dāng)然不會來這種地方?！碧m懷恩也這么說，腳尖百無聊賴地捻著一根枯草桿，口中淡漠宣判：“明天就是你的死期?！?br />
  “哦?！?br />
  “這段時間忙得很，拖延時間，才叫你們多活了一個月?！碧m懷恩自覺這句解釋多余而無用。

  “哦?！?br />
  “沈老太太比你們早走一步，就在太子殿下審過你三日后?！?br />
  “哦?！鄙蛭⒉⒉灰馔?，時至今日，該失去的都已經(jīng)失去了。

  蘭懷恩覺得無趣極了，敞開腿腳，隨口扯一句：“我今日是奉東宮之命，前來見你。”

  終于見沈微抬了頭。那懵懂而驚訝的一眼，真是令人無比憐惜。也足夠諷刺。

  “判流放的沈家人，殿下會暗中關(guān)照?！碧m懷恩編謊張口就來，左右如今也無人查證。至于沈家人的安置，太子當(dāng)然沒對他說過，但猜也猜得到。

  沈微的神色終于有所松動：“殿下仁厚?！?br />
  “殿下當(dāng)然仁厚，否則早不許你待在她身邊了！”蘭懷恩冷笑一聲，幾乎咬牙切齒低聲說：“幾年前陛下就逼問過殿下，為何總與你形影不離，甚至懷疑殿下有龍陽之好——沈微，你可是明知殿下身世，你究竟私下對她做了什么？”

  突如其來的質(zhì)問令沈微又驚又愣，一雙眼瞪大了就酸疼干澀，竟不受控制地?cái)D出淚。他其實(shí)并沒有想哭。

  “什么都沒有。我不是有意的……”

  “可你對她心存愛慕，不是么？”

  沈微立時渾身一顫，勉強(qiáng)爭辯：“你一個太監(jiān)，休要胡說，壞了殿下的名聲！”

  “嘖。同為男人，你以為你那點(diǎn)心思我看不出來嗎？你也沒必要狡辯，因?yàn)槟阋呀?jīng)不可能再站到她身邊，你根本就不配愛慕她，更不配叫她為難?！?br />
  蘭懷恩望著他，想起來許久之前的一件事。

  那個時候沈岳任都察院二品都御史，提督各道。沈微才進(jìn)刑部，平平無奇一介主事。

  其時蘭懷恩地位未穩(wěn)，一著不慎被揪住錯處，沈岳以都察院的名義把他捅出來，并把機(jī)會留給了初出茅廬的兒子，沈微借此露了頭角。

  那六十大杖險些要了他的命。彼時沈微站在他面前，瑟瑟發(fā)抖地監(jiān)杖，還在自己的墊腳石面前，很沒出息地暈了過去。

  正深思恍然之際，忽覺衣袍一動，垂眼瞧見沈微不知何時爬了過來，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袍角。

  “我固然配不上她。但蘭懷恩你一個奸宦，休想蒙蔽殿下！”

  蘭懷恩懶洋洋地坐著，看他艱難地?fù)渖蟻?，才捏住他的手腕：“蒙蔽？你不是了解她么，怎么就斷定她對我一無所知呢？”

  “噢，你是正人君子。這些年你踏踏實(shí)實(shí)跟在她身邊，你心知你與她沒有結(jié)果，所以不敢對她表明情愫，只有固執(zhí)地跟著她。你自以為能為她排憂解難，你不怕丟掉仕途，甚至敢為她不懼生死，你瀟灑不羈你玉樹臨風(fēng)到頭來依舊一塌糊涂！你自以為是無知天真，其實(shí)你什么都做不了?！?br />
  “沈家二十多年養(yǎng)出了你這么一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多情種，一個光艷亮麗的廢物！你爹早將你教成了一個瞎子、聾子、傻子，你在東宮任職數(shù)年，到如今你學(xué)會了多少東西？要是沒你爹你早死了千兒八百回了——到如今，誰虛偽，誰蒙蔽誰？”

  蘭懷恩將他一把甩開，蹲下身，壓低聲音說：“我們都太清楚她身處那樣的地位最需要什么，若她最艱難的那一天到來，我能逼宮助她登位，你呢？你能自保么？”

  “這世上不只有你愛慕她?？赡爿斄?。”

  蘭懷恩站起身，回頭時突然莫名生了點(diǎn)憐憫之心，對著奄奄一息的沈微，似是輕嘆：“你的心，她或許永遠(yuǎn)不會知道?！?br />
  將近午時，京城上空一片烏云聚攏，墨色綿延盤亙，遍布天際，隱有風(fēng)雨大作之勢。西安門外四牌樓下一眾百姓圍觀，刑場陣勢嚴(yán)整，囚犯已被縛上刑臺，劊子手肅立待命。

  “罪犯沈岳，驗(yàn)明正身?！?br />
  “罪犯沈微，驗(yàn)明正身。”

  ……

  “午時已到——”

  臺下頓時噤聲，全場肅靜。

  “行刑！”監(jiān)斬官令簽離手，人頭落地。

  天上響了一聲悶雷，狂風(fēng)從云層里擠出來，卷攜著突如其來的暴雨，豆大的雨滴如利箭般射下來，不過片時即將刑場的血腥味沖散開來，刺眼的紅很快沖淡，百姓們也都各自迅速離開。

  所有人散去以后，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蘭懷恩的關(guān)注點(diǎn)本就不在刑臺上，他擺脫了手下人，待一結(jié)束就拿了傘沖進(jìn)人群里，果然精準(zhǔn)捕捉到她的身影。她戴了斗笠，身上還是濕了半邊。

  他跟上去，替她撐傘，一句話也沒說。

  第82章 鷙鳥將擊（二） “即便是引蛇出洞，他……

  京城的深秋鮮少下這樣的傾盆大雨, 霎時寒氣逼人，澆得天地間昏暗無光。雨一時半刻歇不住，幾人便暫且進(jìn)了間酒樓避一避。

  晏朝此次出宮身邊帶的是段綬, 因不便他近身服侍, 正待關(guān)門，蘭懷恩擠過來：“小人服侍公子更衣?！?br />
  段綬上前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