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月光流淌
晨光像融化的蜂蜜,順著窗欞流淌進來,在青磚地上洇出一片暖黃。墻角的銅火罐被這光芒包裹著,罐身的銅銹在光線下泛出細碎的金斑,仿佛沉淀了百年的光陰。蘇瑤指尖撫過罐口,那細膩如瓷的觸感讓她想起后山溪澗里被水流打磨了千年的鵝卵石,小師妹昨夜定是磨到了后半夜,指腹該磨出薄繭了吧。
她拿起其中一只火罐,罐口內(nèi)側的紋路被磨得淺了,卻依然能看出砂紙細細摩挲的痕跡。朱砂畫的笑臉在晨光里透著溫潤的紅,像極了孩童臉頰上的紅暈。"要輕輕的" 三個字歪歪扭扭,最后那個 "的" 字的點畫得格外用力,墨汁暈開一小團,倒像是孩童害羞時抿起的嘴角。蘇瑤忽然想起前日傍晚,小師妹抱著這堆火罐哭鼻子的模樣。
那時暮色剛漫過門檻,藥堂里還飄著艾草的清香。鄰村的虎娃被門檻絆倒,膝蓋磕出青紫色的瘀傷,小師妹自告奮勇要展示剛學會的拔罐術。孩子皮薄,她手勁又沒掌握好,罐口剛貼上皮膚就聽見虎娃 "哇" 的一聲哭出來。揭下來時,一圈紅痕像蚯蚓似的爬在膝蓋上,小師妹的臉瞬間白了,比虎娃哭得還兇,眼淚啪嗒啪嗒掉在火罐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師姐我是不是很笨?" 小姑娘抽噎著把臉埋在蘇瑤肩頭,"我明明練了那么多次,為什么還是弄疼他了?" 蘇瑤摸著她的頭發(fā),看見她指甲縫里還嵌著沒洗干凈的藥渣 —— 白日里搗藥時沾上的。藥堂的銅燈在她們身后投下兩個依偎的影子,像株并蒂而生的蘭草。
此刻陽光爬上藥柜,照亮了抽屜上貼著的標簽。"當歸黃芪 防風",那些泛黃的麻紙標簽上,有的字跡已經(jīng)模糊,是師父在世時寫的,有的邊角還帶著新裁的毛邊,是小師妹前日剛補上的。蘇瑤拉開最底層的抽屜,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十幾卷砂紙,粗的細的都有,最細的那卷邊緣已經(jīng)磨得發(fā)亮,想來昨夜小師妹就是用它,一點點把銅火罐打磨成了現(xiàn)在的模樣。
銀針在瑪瑙石上滾動的聲音,像是春蠶在啃食桑葉,細微卻讓人安心。這枚瑪瑙石是師父年輕時從云南帶來的,石面上天然形成的紋路像幅水墨山水,蘇瑤總覺得那蜿蜒的線條像人體的經(jīng)絡圖。她將銀針平放在石面上,指腹按住針尾輕輕滾動,銀白的針身在石面上劃出細碎的光痕,仿佛有月光在上面流淌。
最細的那根毫針被她單獨放在青玉盤里。針身細如發(fā)絲,在晨光里幾乎要看不見,只有針尾那個極小的 "瑤" 字,在光線下透出溫潤的光。蘇瑤想起師父臨終前的那個雪夜,藥堂里燒著炭盆,空氣里飄著苦艾和炭火混合的暖香。師父枯瘦的手握著她的手,將這枚銀針放在她掌心,那時候師父的手已經(jīng)抖得厲害,卻依然準確地捏住針尾。
"瑤兒你看," 師父的聲音輕得像羽毛,"這針要像羽毛一樣輕,又要像松針一樣韌。" 窗外的雪簌簌地落,落在梅枝上壓出細碎的聲響。師父握著她的手,讓銀針穿過窗紙,針尖恰好落在窗臺上那盆文竹的葉尖上。"飛針不是要快,是要準。知道哪里該落,哪里該停,就像知道經(jīng)絡里的氣該往哪里走。"
那時蘇瑤才十六歲,總覺得師父的話像禪語。直到三年前在鎮(zhèn)上救治難產(chǎn)的婦人,產(chǎn)婦已經(jīng)氣若游絲,穩(wěn)婆急得滿頭大汗。蘇瑤握著這枚毫針,忽然想起師父說的 "針要有魂"。她屏息凝神,針尖落在婦人合谷穴的瞬間,仿佛聽見氣血在經(jīng)絡里重新流動的聲音,像初春解凍的溪流。孩子出生時啼哭響亮,產(chǎn)婦蒼白的臉上泛起紅暈,那一刻她望著指間的銀針,忽然懂了師父的話。
藥堂的門 "吱呀" 一聲被推開,帶著晨露的寒氣。小師妹抱著藥簍走進來,發(fā)梢還沾著草葉上的水珠。"師姐早!" 她脆生生地喊著,看見桌上的火罐,臉頰頓時飛紅,"師姐你看到啦?我昨夜磨到寅時呢,是不是比之前光滑多了?"
蘇瑤拿起火罐晃了晃,罐口的銅聲清越如鈴。"磨得很好," 她看著小姑娘眼里的星光,"但更重要的是你畫的笑臉。虎娃今天該來換藥了,要不要親手給他拔罐?" 小師妹的眼睛亮起來,又立刻黯淡下去:"可是我怕......"
"怕就對了。" 蘇瑤將青玉盤里的毫針遞給她,"師父說過,行醫(yī)最怕的不是技不如人,是少了敬畏心。你怕弄疼他,才會更用心。" 小師妹小心翼翼地捏著針尾,針尖在晨光里微微顫動,像只欲飛的銀蝶。蘇瑤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給人扎針時,也是這樣緊張得手心冒汗。
那年師父帶她去山里采藥,遇見被毒蛇咬傷的獵戶。師父讓她扎百會穴放血,她手抖得連針都握不住。師父沒有催她,只是點燃艾草,讓艾煙在她眼前緩緩繚繞。"你看這艾煙," 師父說,"它遇到阻礙會繞過去,遇到縫隙會鉆進去,針也要這樣,懂得順應,才能找到通路。" 后來那枚銀針準確地刺入穴位時,獵戶發(fā)出舒服的喟嘆這樣,懂得順應,才能找到通路。" 后來那枚銀針準確地刺入穴位時,獵戶發(fā)出舒服的喟嘆,她看見師父眼里的笑意,像晨光落在水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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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師妹已經(jīng)開始搗藥了,銅杵在藥臼里發(fā)出咚咚的聲響,節(jié)奏竟和當年師父搗藥時一模一樣。蘇瑤望著窗外,晨光已經(jīng)爬滿了院墻,墻頭的牽牛花順著藤蔓往上攀,卷須輕輕觸碰著瓦當,像極了指尖輕按穴位的力道。藥堂里彌漫著各種氣味,薄荷的清涼,當歸的醇厚,艾草的溫苦,還有小師妹新采的野菊的清香,這些氣味混合在一起,是她從小聞到大的味道,是家的味道。
她拿起那枚刻著 "瑤" 字的毫針,針尖對著陽光,看見細小的光穿過針孔,在藥柜上投下一點金色的光斑。忽然明白師父說的 "針魂" 是什么了。那是小師妹連夜打磨火罐的執(zhí)著,是虎娃母親送來的那籃帶著露水的青菜,是師父臨終前依然記得教她飛針的慈愛,是所有醫(yī)者對生命的珍重。
蘇瑤的目光落在王庚袖口的針套上,那抹紫蘇的青紫色在晨光里泛著柔和的光澤。張思貞的繡活向來精細,針腳密得像蠶娘吐的絲,紫蘇葉的脈絡用銀線勾勒,在陽光下能看出細微的閃光。她記得這方繡布原是思貞給王庚做的荷包,去年王庚初學耳針,總把銀針弄丟,小師妹便拆了荷包的系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