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集:文學(xué)興盛
秦韻華章
咸陽城的晨光總帶著幾分慷慨,金輝漫過巍峨的宮墻,淌過喧鬧的市集,最終落在城西那片青瓦連綿的坊巷里。這里是咸陽文人聚集的“文淵坊”,此刻已有三三兩兩的身影穿梭在巷弄間,衣袂帶起的風(fēng)里,混著墨香與書卷氣。
李斯踏著朝露剛從相府過來,青布袍角還沾著些許晨霧的濕意。他停在坊口那棵老槐樹下,望著墻面上新貼的詩賦,眉頭不自覺地舒展。不過半年光景,這面原本斑駁的灰墻竟成了咸陽最熱鬧的去處——販夫走卒路過會駐足,孩童放學(xué)要纏著識字的先生念上兩句,就連西域來的胡商,也會請通譯譯出上面的句子,再用生硬的秦語反復(fù)念叨。
“李相您瞧,這篇《渭水謠》是昨夜才貼的,今早已有數(shù)十人抄錄了。”身旁的年輕郎官指著墻上一篇字跡灑脫的詩賦,語氣里滿是贊嘆。
李斯湊近細(xì)看,墨跡尚未全干,筆鋒間卻透著一股磅礴之氣?!拔妓疁珳?,貫我秦疆。舟楫往來,禾黍盈倉……”他輕聲念著,指尖不自覺地在粗糙的墻面上摩挲。二十年前初入秦地時,他何曾想過,這片以法家嚴(yán)苛聞名的土地,會有這般文風(fēng)鼎盛的一日。
彼時秦國剛歷商鞅變法,舉國上下皆以耕戰(zhàn)為要,刀兵入庫便是最大的奢望,誰會去琢磨風(fēng)花雪月的字句?可如今不同了。函谷關(guān)外,六國使者往來如梭;咸陽城內(nèi),西域的葡萄與蜀地的錦緞在同一市集叫賣;就連渭水之上,也常有載著齊魯儒生的船只???。這翻天覆地的變化,像一壺陳年的老酒,在文人墨客的心頭越釀越烈,終是化作了筆下流淌的文字。
穿過熙攘的人群,李斯走進(jìn)文淵坊深處的“聚賢堂”。剛推開雕花木門,一陣爽朗的笑聲便撲面而來。堂內(nèi)早已坐滿了人,上首的荀子正捻著胡須,聽著弟子韓非與李斯的同門師弟姚賈爭論。案幾上散落著竹簡與筆墨,幾盞清茶冒著熱氣,混著窗外飄來的桂花香,生出幾分歲月靜好的意味。
“李相來得正好!”荀子抬眼笑道,“方才正論及你那篇《諫逐客書》,韓非要辯,說此文雖救了六國客卿,卻少了幾分秦人骨血里的剛硬。”
李斯解下腰間玉佩放在案上,接過侍女遞來的茶盞:“非兄此言差矣。文章如舟楫,能載道即可,何分秦人與客卿?就像這渭水,匯了涇河的濁浪,納了灞河的清波,才成其浩浩蕩蕩?!?br />
韓非挑眉,剛要反駁,卻被堂外傳來的喧嘩聲打斷。只見一個身著粗布短打的青年捧著竹簡沖進(jìn)堂內(nèi),額上還帶著汗:“先生們!城南的百姓編了新歌,唱的是李相修的鄭國渠呢!”
青年說著便放聲唱起來,曲調(diào)是秦地特有的蒼涼,詞卻質(zhì)樸得動人:“渠水彎彎到我家,春種秋割不用愁。多謝李相施良策,歲歲平安樂無憂。”
堂內(nèi)眾人都笑起來。李斯望著青年眼里的光亮,忽然想起十年前初見鄭國時的情景。那韓國水工被揭穿疲秦之計,跪在秦王面前瑟瑟發(fā)抖,是他力排眾議,說“秦欲富國強(qiáng)兵,當(dāng)用其長,不問其短”。如今渠水奔流,沃野千里,竟連田間老農(nóng)都能用歌聲來贊頌,這何嘗不是文字的另一種模樣?
午后的陽光斜斜地照進(jìn)聚賢堂,眾人散去后,李斯獨(dú)自留在堂內(nèi)整理竹簡。案上放著幾卷新送來的文稿,有臨淄學(xué)子寫的《秦都賦》,字里行間盡是對咸陽繁華的驚嘆;有楚國大夫作的《過江吟》,訴著離鄉(xiāng)之愁卻也贊著秦地風(fēng)光;還有本地小兒寫的《打棗歌》,稚嫩的筆觸里滿是童趣。
他拿起一卷最破舊的竹簡,那是前幾日從一個說書人口中記下的故事。講的是一個叫黑夫的士兵,從長平戰(zhàn)場歸來,帶著斷了的左臂,卻用剩下的右手在竹簡上刻下戰(zhàn)場的日夜。沒有華麗的辭藻,只有“餓”“冷”“想回家”這樣直白的字眼,可讀到“看到城頭的秦字旗,就覺得能活下去”時,李斯的眼眶竟有些發(fā)熱。
暮色漸濃時,李斯提著燈籠走出文淵坊。坊外的墻前仍有不少人,一個白發(fā)老者正給孫兒念著墻上的詩,孩童奶聲奶氣地跟著重復(fù)。不遠(yuǎn)處的酒肆里傳來彈唱聲,是西域的胡姬在用秦腔唱著《詩經(jīng)》里的句子,竟也別有韻味。
他沿著渭水河畔慢慢走著,水面倒映著岸邊的萬家燈火,像撒了一河的星辰。二十年前,他寫下“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xì)流,故能就其深”時,想的是如何讓秦國吸納天下人才。如今才明白,文字的力量遠(yuǎn)比他想象的更深遠(yuǎn)——它能讓戍邊的將士想起家鄉(xiāng)的明月,能讓異鄉(xiāng)的游子找到歸處,能讓不同土地上的人,在同一句詩里感受到同樣的歡喜與憂愁。
回到相府時,門客正捧著一封來自邯鄲的信函。拆開一看,竟是趙國平原君的親筆,說秦地的《農(nóng)事歌謠》已在趙地傳開,農(nóng)夫們照著歌謠里的法子耕種,收成竟多了三成。信末還附了一首詩,是平原君仿秦地風(fēng)格所作:“秦趙本相睦,何需動刀兵?愿借筆墨力,共寫太平聲?!?br />
李斯將信函放在燭火旁,看著跳動的火苗映在字跡上,忽然生出一個念頭。他鋪開竹簡,提筆蘸墨,寫下“秦文新志”四個大字。他想收集天下的文字,編一部囊括詩歌、散文、故事的典籍,讓秦地的風(fēng),能順著這些字句,吹到更遠(yuǎn)的地方去。
窗外的月光落在竹簡上,墨字在月色里漸漸干透。遠(yuǎn)處的更夫敲了三響,咸陽城漸漸沉入夢鄉(xiāng),只有文淵坊的燈還亮著,像一顆不肯安眠的星辰,在歷史的長夜中,閃爍著屬于文字的光芒。
數(shù)年后,當(dāng)這部《秦文新志》傳到江南,一個叫屈原的楚國大夫捧著竹簡,在汨羅江畔長嘆:“秦雖以武統(tǒng)天下,卻以文潤四方,難怪能成其大業(yè)?!倍藭r的咸陽城,文淵坊的墻面早已換了新的詩賦,孩子們?nèi)栽谙锟谀钪碌母柚{,渭水河畔的蘆葦蕩里,還有漁翁在唱著去年的《渠水謠》,歌聲順著流水,一路向東,流向那些尚未被文字照亮的角落。
文字的力量,從來都不是攻城略地的刀槍,而是潤物無聲的春雨。它讓秦國的繁榮不僅僅是倉廩里的糧食、兵器庫里的戈矛,更是百姓心頭的安寧,是跨越山河的共鳴,是即便千百年后,仍能從泛黃的竹簡上讀到的,屬于一個時代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