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鐵蒺藜與桂花糖
血還在滴,
一滴、兩滴,夯土被咬出細孔,
阿雅此刻腕上的紅蛇已游至肘彎,白袍袖口洇開一圈暗紅,邊緣卻泛著鹽霜的灰白,可眼里沒有淚,只有兩粒極小的火星,被晨霧壓得極低,卻倔強地不肯熄,
此時蓮花師姐站在三步之外,左臂的血順著刀柄紅線淌進掌心,紅線吸飽了血,顏色由暗轉(zhuǎn)亮,忽然覺得那血燙得嚇人,燙得她指尖發(fā)麻,幾乎握不住刀,
想起去年在蒼梧,白袍弟弟替她擋箭時,血也是這般燙,燙得她夜里做夢都聞到鐵銹味,如今那燙又回來了,卻換了人。
“繼續(xù)?”阿雅輕聲問,聲音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顫抖
蓮花也沒答,只抬手把刀橫在唇邊,舌尖舔過刀背,血腥味沖得她太陽穴一跳,忽然笑了,笑得極短,“你夠狠??晒鈮蚝荩炔涣私恢??!?br />
阿雅垂眼,指尖在傷口邊緣輕輕一捻,血珠滾得更快了,聲音更低:“我沒想救交州。我只想救我娘那句話?!?br />
甘白在臺下,聽見“娘”字,胸口像被重錘擂了一下,想起阿雅剛到交州那夜,蹲在破廟檐下哼小調(diào),調(diào)子里有合肥的月光,也有灘頭的咸風,那時他以為她不過是亂世里一株浮萍,如今才知真相并不是他想的那樣
而士燮的茶盞里,三片桂葉終于沉了底,老州牧抬手,想拂去茶面的浮沫,卻拂到自己虎口那道裂開的疤。
血珠滲進茶里,茶湯瞬間泛起一圈淡紅,像極了他年輕時在象郡蕉林里殺的第一個人——那人臨死前,血也噴在蕉葉上,如今老了,老到連殺機都需醞釀半盞茶,醞釀之后,卻只剩遲疑。
這時候,蓮花忽然動了!
她并沒揮刀,只是把刀尖往地上一挑,挑起一撮帶血的夯土,土粒飛濺,有幾粒濺到阿雅臉上,像幾點細小的朱砂。
阿雅依舊沒躲,任那土粒在頰邊滾落,留下一道淺褐色的痕。
“疼夠了?!鄙徎ㄕf,雖然聲音很啞“可命不是這么改的?!?br />
她反手把刀插回腰間,刀柄紅線纏住她指尖,勒出一道更深的血痕,抬眼看阿雅,左眼角那顆淡痣在晨光里像一滴將墜未墜的淚:“明日寅時,江堤。我?guī)憧凑嬲母拿??!?br />
阿雅沒問看什么,只把腕上的血往白袍上抹了抹,血跡暈開,轉(zhuǎn)身下臺,腳步很慢,卻一步不晃。
甘白想追,卻見蓮花師姐先一步迎上去,兩人擦肩而過時,蓮花低聲說了句什么,聲音太輕,被晨霧吞了,只余一點尾音,
士燮終于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茶湯里的血腥味讓他皺了皺眉,卻沒吐。
抬眼,望向校場盡頭漸散的霧,霧里有江風卷來的水腥味,也有尚未散盡的殺氣,忽然覺得,這口茶,比當年在象郡喝過的第一口酒還苦。
夏夏在臺下,指甲還嵌在破天掌心,破天沒動,任她摳,血順著他掌紋流到腕骨,
璐璐別過臉,昆侖鏡在領口晃了晃,鏡面映出阿雅遠去的背影,也映出蓮花低垂的眼睫。那睫毛上沾了霧,像覆了一層薄霜。
甘白終于已經(jīng)忍不住了,急忙追上臺,卻只撿到阿雅遺落的那塊碎瓦片,瓦片邊緣還沾著她的血,于是攥緊瓦片,掌心被割破,血滴在夯土上,與阿雅的血匯成小小的一灘,分不清誰是誰的。
風忽然大了,吹散最后一縷霧,校場四周的火把“噼啪”作響,火光里,兩股血跡蜿蜒交錯,
遠處,江潮聲隱隱傳來,像有人在霧里低聲唱:
“咸水養(yǎng)不活人,可咸水能養(yǎng)鬼……”
時間一晃來到了卯時三刻,霧退得極慢,
蓮花先回到州府后院,一推門,就聞見灶間飄來的姜味,迅速站住,抬手摸左臂——血早凝了,刀口卻一跳一跳地疼,想起阿雅那句“比疼”,舌尖還留著血腥,忽覺胃里翻江倒海,彎腰干嘔,卻只嘔出一口帶血絲的涎水。
“師姐?!备拾椎穆曇魪墓鸹湎聜鱽?,啞得不成調(diào)。
蓮花也沒回頭,拿袖子蹭了蹭嘴角,血漬在月白袖口上暈開,隨即低聲罵了句:“滾。”卻聽見自己聲音抖得厲害,于是補了一句,“別臟了鞋,泥里有碎瓷?!?br />
但甘白沒滾,踩著碎瓷過來,到了近前,攤開掌心——那枚碎瓦片還在,血跡被晨風舔得發(fā)黑,邊緣卻亮得嚇人,蓮花垂眼,看見他虎口新添的割口,皮肉外翻,
“她讓我?guī)Ыo你的?!备拾渍f。
蓮花嗤笑:“帶什么?帶血?”
甘白不答,只把瓦片輕輕放在石桌上。瓦片與石面相碰,“嗒”一聲,極輕,卻震得桂花樹抖下一陣雨。
蓮花盯著那瓦片,忽然想起阿雅揀瓦時俯身的動作——白袍后領露出一截細白的頸,頸側(cè)有顆朱砂小痣,喉頭動了動,刀口跟著一緊
“她還說,”甘白頓了頓,聲音低到幾乎聽不見,“明日寅時,你若不去,她就當自己輸了?!?br />
蓮花猛地抬眼,甘白看見她左眼角那顆淡痣竟紅了,然后帶著敷衍味道開口:“她憑什么篤定我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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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白沒答,只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打開——里頭是半塊桂花糕,邊緣已被體溫焐得發(fā)軟。
蓮花認得,這是城北老桂家的最后一塊,今早她差夏夏三妹去買,夏夏空手而回,說老桂家被亂兵搶了,掌柜死在門檻上,手里還攥著蒸籠布。
“她給的?”蓮花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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