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三章 小鬼難纏
余幼嘉不知道自己與寄奴能愛小朱載多久,也不知道小朱載是否信了這份愛的分量。
只是這一日,這一場恨之后,小朱載勉強(qiáng)又爬起來,將滿滿一大碗苦澀的藥喝下,準(zhǔn)備奔赴下一場辛勞。
爹娘給予他血肉。
可爹娘名為爹娘,實(shí)為帝后。
皇帝鐵蹄踏過他的肉身,皇后又用輕描淡寫的語調(diào)摧毀他的精神。
小朱載能活到現(xiàn)在,全憑胸膛中一口恨意,想要活出個人樣。
這場景,饒是余幼嘉鐵石心腸,也有些心疼。
更別提,她雖自認(rèn)惡人,可到底不是鐵石心腸之輩。
余幼嘉想再次摸摸小朱載的頭發(fā),像先前一樣,可這一回,小朱載卻再沒接受她的觸碰,也不如從前一樣,老喊一些‘讓我加入你們’‘我要和師娘困覺’之類的言語。
他似乎,又長大一些。
小朱載唇邊殘留些許青色藥汁,他都沒來得及擦,開口問的第一句竟是:
“怎么不見先生?”
這話問的,倒像是她將寄奴藏起來一般。
余幼嘉回憶起昨天晚上寄奴在她頸旁落下的眼淚,神色中的愛憐越發(fā)難以掩藏:
“......許是去給大王挑小棺槨了?!?br />
先前她回崇安月余,貍奴們都在寄奴身旁,每一只貍奴都得精心照料。
大王一死,寄奴的觸動未必比他們少多少。
他,他一直都隨余幼嘉的心意,鮮少提出自己想要什么.....
如今能說出要回崇安的話,想必是當(dāng)真?zhèn)感摹?br />
大王是一只貍奴。
在旁人眼里,當(dāng)然只是一只貍奴,一只畜生。
可對于他們來說,它的死,卻是一記重傷,一個危險的信號......
余幼嘉喉嚨有些發(fā)癢,咳嗽幾聲,又有些萎靡:
“他從不離開太遠(yuǎn),應(yīng)當(dāng)馬上就會回來,你若找他,就先坐一會兒.....”
她先前將小朱載喊醒,如今,倒是自己先一步又躺下,并很快闔上雙目。
臥榻旁,小朱載無聲無息盯著她入眠。
許久,他才將手里的藥湯一飲而盡,又往自己口中塞了塊崇安的果糖。
暖意醉人的房中,青年似乎在哄自己,又像是在天地立誓:
“......騙你的,我不恨你?!?br />
“來日,就算是你丟下我,我也不恨你?!?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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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寒瑟瑟,雨雪壓枝。
風(fēng)卷著殘云,壓得極低,只鉆人的五臟六腑。
蒼白的天地之中,朱紅宮門如一道將凝未凝的血痕,鮮亮的驚人。
宮門外,一排絳衣內(nèi)侍垂手侍立,為首之人頻頻頂著風(fēng)雪伸頸眺望長街盡頭,在原地來回踱步。
不知過了多久,遠(yuǎn)處,一頂青色輿轎轉(zhuǎn)過街角,踏過御道,不疾不徐而至。
那頂青色輿轎樸素得近乎突兀,內(nèi)侍臉上卻露出狂喜的神色,來不及用手中拂塵的麈尾,掃落身上的雪花,便慌忙迎了上去。
這抹青色太好分辨。
從前是掛滿青紗帳的輿車,如今天寒地凍,便又換成青色輿轎,倒也著實(shí)不讓人意外。
轎簾掀起,下來一人。
峨冠,博帶,身形清癯。
雪意紛紛揚(yáng)揚(yáng),映在他臉上,看不清眉目,只覺一股沉靜的氣度,將這暮云壓城的緊張都襯淡了些許。
正是余幼嘉口中很快便會回返的寄奴。
或者說......
“紀(jì)太傅!”
為首的內(nèi)侍幾乎是搶步上前,聲音壓得極低,卻掩不住急促:
“您可算來了……陛下,陛下已問了三回了。”
寄奴抬眼,饒有興致般看向內(nèi)侍身后那洞開的、幽深、如巨獸之口的宮門門洞。
他整了整無一絲褶皺的袍袖,聲音平和:
“陛下此刻圣躬如何?”
這話問的隨意,內(nèi)侍的腰彎得更低,聲音幾乎成了氣音:
“午后大怒......難免傷身,陛下不肯宣太醫(yī)正,只傳了李院使悄悄診了脈。方才忽然放下折子,說要見您?!?br />
內(nèi)侍頓了頓,補(bǔ)充道:
“只召您一人。”
他的姿態(tài),十足十的謙卑,恭敬,有問必答。
俗話說,寧惹閻王,不惹小鬼。
旁人若是伺候在皇帝身旁,見過滿朝官員畢恭畢敬的模樣,‘太傅’之位,肯定不放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