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車一路疾馳，車輪卷起的泥漿濺在街邊小販的籮筐上，惹來幾聲叫罵。

  王德海充耳不聞。

  車子剛在家門口剎住，他就跳了下來，三步并作兩步?jīng)_進院子。

  “老太太呢？”他一把抓住迎上來的老仆，聲音沙啞。

  “送、送慈仁醫(yī)院了！”老仆被他鐵鉗似的手捏得生疼，“太太跟過去了，讓我在家等您……”

  王德海扭頭又鉆進車里，一巴掌拍在司機后腦勺上：“慈仁醫(yī)院！快！”

  慈仁醫(yī)院是洋人辦的，灰磚小樓前停著幾輛黃包車。

  王德海踹開車門，一路小跑穿過走廊，白大褂的護士攔他，被他一把推開。

  拐進二樓病房，他一眼就看見自家老婆正坐在床邊，而老太太——裹著藍布棉被，一條腿打著石膏，懸吊在床尾的鐵架上。

  “娘?。　蓖醯潞涞酱睬?，膝蓋“咚”地磕在地上。

  老太太眼皮顫了顫，慢慢睜開，渾濁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定在他臉上：“德海啊……”

  “兒子不孝，讓您遭罪了！”王德海嗓子眼發(fā)緊，伸手想碰老太太的腿，又縮了回來，“疼不疼？還有哪兒不舒服？”

  “就是腿疼……”老太太喘了口氣，“那洋車轱轆碾過去的時候，我還當要去見你爹了……”

  王德海鼻子一酸，轉(zhuǎn)頭吼護士：“怎么不打止痛針？沒看見老太太疼嗎！”

  穿白褂的洋大夫聞聲進來，操著生硬的中國話解釋：“看過了，骨頭沒碎，靜養(yǎng)就好。止痛針打多了不好。”

  王德海不信洋人那套，摸出兩塊銀元塞過去：“用最好的藥，別省錢！”

  打發(fā)走大夫，他這才拽過老婆王氏到走廊上：“到底怎么回事？老太太平日不都去后街買菜嗎，怎么跑那么遠去了？”

  王氏絞著手帕，眼圈還紅著：“娘說那兒的魚新鮮，想給你熬湯……剛走到路口，一輛黑色汽車沖過來，娘躲閃不及，被刮倒了。那車停都沒停，直接開走了！”

  “看清車牌沒有？”王德海咬牙。

  “當時亂哄哄的，誰顧得上……”王氏突然壓低聲音，“不過街口賣煙的老趙說，那車車牌最后兩個數(shù)字是75……”

  眼下當務(wù)之急，是要查清那輛車的來歷。

  車牌號雖只有兩位數(shù)，但總歸是個線索。

  問題是，查車輛登記得找地上的警察，而水警和地上的警察向來井水不犯河水，甚至明里暗里互相使絆子。

  去年水警扣了一批走私貨，地上的警察硬是插了一腳，最后油水全讓他們撈了去。

  兩邊的梁子，早就結(jié)下了。

  “鄔道生…………”王德海瞇起眼睛。

  這人以前在車輛管理科待過，后來聽說調(diào)去了檔案室，算是被邊緣化了。

  但檔案室這種地方，反而能接觸到不少隱秘。

  更重要的是，鄔道生欠他一個人情——去年鄔道生的侄子在水上鬧事，本該按規(guī)矩拘押，是王德海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給放了。

  “是時候讓他還這個人情了?！?br />
  打定主意之后，王德海俯身在病床前，輕輕握住老太太的手：“娘，您先歇著，兒子去去就回?！?br />
  老太太虛弱地點點頭，渾濁的眼里滿是慈愛。

  王德海又轉(zhuǎn)身把老婆拉到走廊拐角，壓低聲音道：“你在這兒守著，別讓生人靠近娘。我懷疑這事不簡單，得去查查?！?br />
  王氏攥著手帕的手直發(fā)抖：“當家的，你可小心些……”

  “行了，我知道了。把娘管好，若是再出岔子，小心我抽你?！?br />
  王德海的老婆是小門小戶，自從王德海當了小隊長之后，王德海的腰桿子在老婆面前再也軟不下來了。

  王德海把車停在警局對面的巷口，沒急著進去。

  他整了整制服領(lǐng)子，拐進街角的福隆雜貨鋪。

  “老板，稱四斤蘋果，要紅透的?！彼种冈诠衽_敲了敲，眼睛卻瞟向警局大門。

  又摸出幾張鈔票：“再來兩包老刀牌，要軟包的。”

  雜貨鋪老板陪著笑裝袋：“王隊長今天氣色不錯啊。”

  王德海之前來過幾次，和老板倒也熟稔。

  “呵，托您的福。”王德海接過袋子，掂了掂。

  蘋果沉甸甸的壓著手，香煙棱角分明地硌在掌心。

  他瞇眼看了看警局三樓那扇半開的窗戶——鄔道生的辦公室，就在那后面。

  幾分鐘后，王德海到了鄔道生的辦公室門口，輕輕敲門，再推門進去，濃重的煙味嗆得他瞇起眼。

  鄔道生癱在藤椅里，制服皺得像腌菜，面前的煙灰缸堆滿煙蒂，有幾根還冒著縷縷殘煙。

  “老鄔，抽這么兇？”王德海把蘋果往桌上一擱。

  鄔道生抬起浮腫的眼皮，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王德海把蘋果往鄔道生桌角一推，順勢坐在他對面的木椅上。

  椅子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