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

  接連幾日的大雪終于停歇，久違的冬陽透過薄云，灑下些許稀薄卻珍貴的暖意，照在覆蓋著皚皚白雪的琉璃瓦和街巷上，反射出耀眼的金光。

  空氣中彌漫著爆竹燃放后的硝石味、各家各戶飄出的食物香氣，以及一種節(jié)慶特有的、慵懶而歡快的氣息。

  按照祖制，年初二帝后需齋戒祈福，但慕容嫣以“體察民情，與民同樂”為由，決定微服出宮半日。

  辰時(shí)末，一輛外觀樸素卻不失雅致的雙駕青綢馬車，在數(shù)名扮作家丁護(hù)衛(wèi)的禁軍高手暗中隨行下，悄無聲息地駛出了玄武門，匯入了長安城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馬車內(nèi)，鋪著厚厚的絨毯，角落里的紫銅手爐散發(fā)著融融暖意。

  慕容嫣貼身穿著的那件神鳳降世裙，依舊是她絕不離身的底色。

  墨黑的蘇錦棉質(zhì)底料柔軟地貼合著她的身軀，織入的金色棉絨與金線繡成的鳳凰暗紋，在常服衣料的遮掩下若隱若流，唯有在她動(dòng)作時(shí)，方能從領(lǐng)口、袖緣處窺見一絲內(nèi)斂的華彩。

  那件黑金貂皮披肩此刻派上了用場，被她嚴(yán)實(shí)地裹在身上，絨毛在從車窗縫隙透入的光線下泛著幽暗的光澤，有效地抵御了車外的寒意。

  長達(dá)五丈的蘇錦拖尾，被巧妙地折疊、收斂，藏于常服寬大的裙裾之內(nèi)，雖不顯拖沓，但那特有的重量感依舊存在。

  她頭上戴著一頂綴有輕紗的帷帽，遮住了傾世容顏，只露出一雙清澈而好奇的鳳眸，打量著窗外久違的市井景象。

  林臻則是一身尋常世家公子的錦衣打扮，俊朗非凡，氣度清華，坐在她身側(cè)，目光溫柔地落在她身上。

  “嫣兒，你看那邊，”林臻指著窗外一處人頭攢動(dòng)的集市，聲音帶著笑意，“是西市，年節(jié)里最是熱鬧?！?br />
  慕容嫣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只見街道兩旁店鋪林立，旌旗招展，賣年畫的、售花燈的、吹糖人的、售各色干果蜜餞的……琳瑯滿目，令人目不暇接。

  叫賣聲、討價(jià)還價(jià)聲、孩童的嬉笑聲交織在一起，充滿了鮮活的生命力。這與宮中所見的井然有序、莊嚴(yán)肅穆截然不同，是一種撲面而來的、熱氣騰騰的煙火氣。

  “停車?！蹦饺萱梯p聲吩咐，聲音里帶著一絲難得的雀躍。

  馬車在街口停下，林臻先下車，然后小心翼翼地扶著她走下馬車。

  腳踏在清掃過積雪但仍有些濕滑的青石板路上，慕容嫣下意識地緊了緊身上的黑金貂皮披肩。

  林臻立刻察覺，伸手為她將披風(fēng)的前襟攏得更嚴(yán)實(shí)些，柔聲道：“地上滑，當(dāng)心些?！?br />
  “嗯。”慕容嫣點(diǎn)點(diǎn)頭，帷帽下的唇角微微揚(yáng)起。

  她主動(dòng)伸出手，輕輕挽住了林臻的臂彎。

  這個(gè)在宮中絕不會(huì)做出的親昵舉動(dòng)，在此刻喧囂的市井中，卻顯得自然而然。

  兩人如同尋常的貴族夫妻，匯入了摩肩接踵的人流。

  慕容嫣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她在賣精巧剪紙的攤前駐足，拿起一張栩栩如生的“龍鳳呈祥”剪紙仔細(xì)端詳；又在賣冰糖葫蘆的老翁前停下腳步，看著那晶瑩剔透、紅艷誘人的果子，眼中流露出興趣。

  “想吃？”林臻低頭，湊近她耳邊輕聲問，溫?zé)岬臍庀⒎鬟^她的耳廓。

  慕容嫣有些不好意思地點(diǎn)點(diǎn)頭。

  林臻笑著掏出一小塊碎銀，買了兩串最大的，遞到她手中一串。

  慕容嫣隔著輕紗，小心地咬了一口，酸甜冰涼的滋味在口中化開，讓她滿足地瞇起了眼。

  林臻看著她孩子氣的模樣，眼中的寵溺幾乎要溢出來。

  他們又逛了賣綾羅綢緞的鋪?zhàn)?，慕容嫣饒有興致地摸了摸一匹質(zhì)地柔軟的江南云錦，與林臻低聲討論著花紋配色。

  在賣文房四寶的店鋪，林臻為她挑選了一套上好的湖筆徽墨；還在一個(gè)賣民間小玩的攤子上，買了一個(gè)會(huì)搖頭晃腦的泥塑不倒翁，逗得慕容嫣輕笑出聲。

  行至一處猜燈謎的彩棚前，更是圍得水泄不通。

  各式各樣的花燈懸掛著，下面綴著寫有謎語的紙條。

  才子佳人，販夫走卒，皆在凝神思索，或竊竊私語，或拊掌叫好，氣氛熱烈。

  “夫君，你看那個(gè)，”慕容嫣指著一盞走馬燈上謎面：“‘一邊綠，一邊紅，一邊喜雨，一邊喜風(fēng)’（打一字），是何解？”

  林臻略一思索，便笑道：“此乃‘秋’字。禾苗綠喜雨，火苗紅喜風(fēng)?！?br />
  “原來如此?！蹦饺萱袒腥?，帷帽下的眼眸亮晶晶的，“夫君真是博學(xué)?！?br />
  這時(shí)，旁邊一個(gè)書生模樣的年輕人正在為同伴解釋另一個(gè)謎題，聲音清朗，引得眾人喝彩。

  慕容嫣聽得入神，不禁微微頷首。林臻看在眼里，心中一動(dòng)，對那書生溫言道：“這位兄臺，見解精妙。不知可愿為內(nèi)子解說旁邊那盞蓮花燈上的謎題？”

  他姿態(tài)謙和，毫無架子。

  那書生見林臻氣度不凡，身旁女子雖掩著面容，但身姿儀態(tài)絕非尋常，連忙拱手客氣了幾句，然后認(rèn)真地講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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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嫣聽得津津有味，偶爾還會(huì)低聲與林臻交流幾句。

  這一刻，他們仿佛真的只是一對出來游玩、偶遇才子、切磋文采的普通夫妻，遠(yuǎn)離了廟堂的紛爭與權(quán)謀的算計(j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