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著辦公桌上那盆蔫頭耷腦的綠蘿，想著這個季度的績效考核，手機突然在掌心震動起來。是林薇，我的前同事，現(xiàn)在在腫瘤醫(yī)院當(dāng)護(hù)士長。她的聲音透過電流傳來，帶著一種刻意的平靜：“穎姐，我今天看到張偉了?！?br />
  我的呼吸滯了一下。張偉，這個名字像根細(xì)針，輕輕扎進(jìn)心口那個還沒愈合的傷口。

  “哦？”我盡量讓聲音聽起來毫不在意，手指卻無意識地掐斷了綠蘿一片枯黃的葉尖，“他帶著新歡去做檢查？效率挺高?！彪x婚才半個月，他就能陪著別人上醫(yī)院了，當(dāng)初對我那點可憐的愧疚，果然廉價得很。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林薇的聲音更低了，像怕驚擾什么：“不是。他一個人……在內(nèi)科診室門口吐得很厲害，臉色白得像紙。我剛好路過，看了眼他的掛號單……是胃鏡復(fù)查?！?br />
  我的心莫名一揪，但立刻被一股更強的怨氣壓了下去。他活該。為了那個叫蘇晴的女人，他狠心拋棄我們十年的婚姻，如今身體不適，難道是報應(yīng)？我冷冷道：“他怎么樣，跟我沒關(guān)系了?！?br />
  “可是穎姐……”林薇似乎有些猶豫，“我覺得……有點不對勁。他看見我，像見了鬼一樣，立刻把單子攥緊了，慌慌張張就走了。那樣子，不像是沒事?！?br />
  窗外，城市灰蒙蒙的天空壓得很低，像一塊臟了的舊絨布，悶得人喘不過氣。辦公室的空調(diào)嗡嗡作響，吹得人皮膚發(fā)涼。我強迫自己硬起心腸：“他能有什么不對勁？大概是縱欲過度，傷了身吧?！痹捯怀隹冢约憾加X得刻薄，心臟卻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又冷又疼。

  掛斷電話，我卻再也無法專注于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報表。張偉最后看我那一眼，莫名其妙地反復(fù)出現(xiàn)在眼前——那不是預(yù)想中的決絕或愧疚，而是一種……近乎絕望的疲憊，和一種深不見底的，難以形容的悲傷。

  我們離婚離得很“平靜”。他突然提出，說愛上了別人，過不下去了，他凈身出戶。我震驚，憤怒，痛哭，最終在看到他那份毫無轉(zhuǎn)圜余地的決絕后，選擇了放手。房子、車子、存款，他都留給了我，像是急于用這一切買斷我們的過去。我原以為那是他良心未泯，或是急于奔向新歡的補償。

  可現(xiàn)在，林薇的話，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漾起一圈圈可疑的漣漪。

  一下班，我鬼使神差地把車開向了腫瘤醫(yī)院。我不知道我想證實什么，或許只是想親眼看看他的“報應(yīng)”，讓自己那點不甘心徹底死透。

  醫(yī)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刺鼻。人來人往，每個人臉上都掛著或濃或淡的愁容。我在內(nèi)科候診區(qū)徘徊，像個幽魂。我沒找到張偉，卻意外撞見了他的母親——我的前婆婆。

  才半個月不見，老人家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花白的頭發(fā)凌亂地扎著，眼窩深陷，正拿著幾張繳費單，站在收費窗口前排隊，佝僂的背影顯得異常單薄無助。她怎么會在這里？張偉不是說，他安頓好新歡就把老人家接去享福嗎？

  一種強烈的不安攫住了我。我下意識躲到一根柱子后面。

  只見前婆婆顫巍巍地從懷里掏出一個厚厚的、洗得發(fā)白的舊手絹包，一層層打開，里面是一摞摞捆扎得整整齊齊的百元鈔票，還有不少零散的老舊紙幣。她數(shù)錢的手指干枯，微微顫抖，數(shù)了好幾遍，才小心翼翼地將一疊錢遞進(jìn)窗口。

  那是我和她一起生活時見過的“老本”，她攢了一輩子，說是要留給孫子孫女的。張偉曾笑她守舊，說以后讓他們享福就好。她當(dāng)時怎么回的？她說：“你們好好的，比給我金山銀山都強?！?br />
  我的心猛地一沉。張偉凈身出戶，哪來的錢？新歡難道愿意掏錢給他母親看??？這絕不可能！

  我再也忍不住，從柱子后沖了出去，一把扶住她：“媽！”

  老人嚇了一跳，回過頭見是我，渾濁的眼睛里瞬間涌上淚水，嘴唇哆嗦著：“小穎……怎么是你……”

  “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張偉呢？”我一連串地問，聲音發(fā)緊。

  她抓住我的胳膊，像抓住救命稻草，眼淚滾落下來：“小穎……偉子他……他苦啊……”

  在醫(yī)院走廊冰涼的塑料椅上，我扶著幾乎癱軟的前婆婆，聽著她斷斷續(xù)續(xù)、泣不成聲的敘述，整個世界仿佛在我面前無聲地碎裂、崩塌。

  沒有什么新歡。

  只有一張胃癌晚期的診斷書，在他提出離婚的前一周，悄然降臨。

  他誰也沒告訴。一個人默默承受。

  他導(dǎo)演了一場徹頭徹尾的背叛戲碼。他找來一個遠(yuǎn)房表妹蘇晴假扮情人，故意讓我“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對我冷暴力，逼我離婚。他算準(zhǔn)了我的驕傲，算準(zhǔn)了我絕不會對一個變心的人糾纏不休。

  他凈身出戶，不是補償，是為了給我留下以后的生活保障。他急著把母親送回老家，不是要去享福，是不想拖累她，更怕母親知道真相后在我面前露出馬腳。

  小主，

  他所有的決絕、冷漠、迫不及待，底下藏著的，是洶涌的、即將把他徹底吞噬的絕望和……對我笨拙到殘忍的保護(hù)。

  “他不想拖累你……他說你還年輕……他說你性子強，知道了肯定砸鍋賣鐵也要給他治，那是個無底洞啊……他不能……不能讓你人財兩空……”前婆婆哭得喘不上氣，“那傻孩子……他自己躲回老家鎮(zhèn)上醫(yī)院了……說……說最后的日子，想看看他爸種的那棵老槐樹……”

  我坐在那里，渾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腦海里一片尖銳的鳴響。

  我想起他最后一次回家拿東西，瘦得厲害，西裝空蕩蕩的，我還諷刺他“為新歡消得人憔悴”。他當(dāng)時張了張嘴，最后只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低聲說：“照顧好自己?！?br />
  我想起他簽字時，手指抖得幾乎握不住筆。

  我想起我們曾一起規(guī)劃的未來，他說等老了，要回他老家的小院，種花養(yǎng)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