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世民盯著眼前淚流滿面的張樸，心中說不出的古怪。

  可再看過去，見張樸哭得渾身發(fā)抖、泣不成聲時，贏世民又暗暗嘆了口氣。

  “算了，畢竟也是一場生死。縱然是鐵骨錚錚的漢子，也會有心境崩潰的時候。”

  這樣想著，贏世民親自伸手，將張樸從地上扶起，讓他在旁邊的胡床上坐下。

  又吩咐內(nèi)侍奉茶，讓他漱口定神。

  隨后聲音放緩，帶著幾分難得的柔和，輕聲道：“愛卿受驚了，先歇口氣。朕在這兒，不會再有人傷你?！?br />
  贏世民說完這話，心里還挺得意。

  感覺自己真是高情商，和李北玄那個嘴賤的貨完全不一樣。

  肯定能很快安撫住張樸！

  可不料，話音一落，張樸反倒哭得更厲害了。

  甚至都有點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架勢了。

  頓時給贏世民看的一臉懵逼。

  不是，這都不行嗎？

  這么難哄的嗎？

  贏世民愣了一會兒。

  隨后強忍著耐心，又拍了拍張樸的肩膀，勉力勸道：“卿忠心耿耿，連遭此禍，仍能無恙，這便是朕的幸事?？奘裁矗靠薏坏玫??！?br />
  可偏偏，越是寬慰，張樸心里的傷口越是被撕開。

  因為他明白，皇帝此刻還不知真相。

  要是陛下知道，刺殺自己的，就是他的好大兒，那陛下該有多傷心啊！

  于是，張樸再一次失聲嚎哭。

  哭聲之中，帶著無邊的絕望與愧惱，甚至還夾雜著幾分說不出的悲憤。

  而贏世民此時，也終于被哭聲弄得頭疼不已。

  見張樸跟個水龍頭似的，打開就關(guān)不上，終于徹底失去了耐心，猛地一拍案幾，喝道：“夠了！閉嘴！”

  果然。

  還是這個管用。

  贏世民話音剛落，張樸便渾身一個哆嗦，抽泣聲戛然而止。

  良久，才低聲哽咽：“臣……臣對不起陛下?！?br />
  “嗯，沒事，朕不怪你?！?br />
  贏世民大方的揮了揮手，見張樸終于不哭了，于是便準(zhǔn)備說正事，也就是拜托張樸規(guī)勸太子，讓他注意飲食。

  然而剛開了個頭，剛說了“太子”這兩個字。

  張樸的淚水便再度決堤，很快，又哭得滿臉通紅。

  贏世民：“……”

  這讀書人，哪來這么多眼淚？！

  “你個瓜慫，別哭了，有什么好哭的，閉嘴！”

  贏世民忍無可忍。

  而張樸渾身一抖，大喊一聲：“臣不是為自己哭，是為陛下哭??！”

  說罷，張樸終于強行止住了眼淚，隨后斷斷續(xù)續(xù)，泣聲哽咽，把那日東宮里的始末，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從太子與他爭執(zhí)，從那句“殺五百人，豈不定”，到他自己如何驚駭，如何苦勸，如何強忍著說出“臣什么也沒聽見”，再到出宮后被人尾隨……

  直至今夜在朱雀街口，刺客刀光直取性命。

  一字一句，帶著哭腔。

  說得結(jié)結(jié)巴巴，卻清清楚楚。

  “陛下啊，太子……太子心性如此，臣縱死一萬次，也護(hù)不住他了！若一日登基，天下必亂！必亂?。　?br />
  殿中寂靜，只有張樸的哭聲回蕩。

  而贏世民坐在龍案之后，指尖輕輕扣著案角，面容陰沉到極點。

  然而下一瞬。

  或者說，就在那句“有諫者，我殺之，殺五百人，豈不定？”的瘋話，徹底在他腦海里炸開之后，贏世民心底的第一反應(yīng)，卻不是憤怒，不是痛恨，而是恨不得立刻下詔將贏高明打入天牢。

  而是荒謬。

  于是贏世民下意識抬眼，看了看滿臉涕淚橫流、伏在胡床邊抽噎的張樸，忽然就想笑。

  真的想笑。

  殺五百人？豈不定？

  這是什么混賬邏輯？

  是喝多了酒，還是腦子進(jìn)了水？

  若真要靠殺五百個人來定天下，那秦二世何必自焚于望夷宮？隋煬帝何必橫尸江都？

  那兩位殺人可比你贏高明狠辣多了，怎么天下還是亡了？

  贏世民忽然覺得，這話聽著不像是自家太子說的，倒像是哪家說書人編的折子戲，戲臺上胡吹的瘋話。

  荒唐，太荒唐了。

  可是，就算再荒唐，卻偏偏是真事。

  贏世民深吸了一口氣，壓下胸口那股說不出的亂意。

  而腦海深處，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