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涂跪在地上，稟完經(jīng)過后。

  又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贏世民一眼。

  “陛下，張大人雖是保全了性命，但方才驚魂未定，一身衣衫也被血水塵土濺染，狼狽不堪……”

  “所以老奴想著，以那副模樣貿(mào)然覲見，怕是失了體面，也叫陛下心里難受，所以自作主張，已叫人先送他去更衣整頓?！?br />
  贏世民聞言，沉吟片刻，點了點頭。

  “也罷，讓他更衣完畢，再來見朕?！?br />
  常涂俯首應(yīng)下，正要退去。

  忽然又想起一事，猶豫片刻，還是硬著頭皮開口：“陛下，還有一樁……梁監(jiān)丞在護(hù)送之時，也挨了一刀，傷得不輕。雖無性命之虞，但怕是要休養(yǎng)些時日?！?br />
  贏世民聞言，微微皺了皺眉。

  隨即冷聲道：“傳旨，就說梁文遠(yuǎn)忠勇護(hù)人，朕記下了。著太醫(yī)院好生醫(yī)治，府庫支出藥餌，不得有誤。至于其余幾名侍衛(wèi)，也論功行賞，不可怠慢?！?br />
  “喏！”

  常涂連聲領(lǐng)命。

  而贏世民放下茶盞，長長呼出一口氣。

  張樸遇刺，這件事絕非偶然。

  一時間，贏世民心頭閃過數(shù)個名字，但很快，又被他強行壓了下去。

  沒有確鑿證據(jù)之前，他不愿輕易開口。

  可直覺告訴他，這事兒十有八九，繞不開東宮。

  “是有人要挑撥朕與太子父子相殘，還是太子自己……”

  念及此處，胸口更覺沉重。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有內(nèi)侍急匆匆進(jìn)來，躬身道：“陛下，張大人已更衣完畢，候在殿外?！?br />
  贏世民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宣?！?br />
  ……

  片刻后，張樸踉踉蹌蹌地進(jìn)了殿。

  他身上已換過一身干凈衣袍，但氣色極差，面色蒼白，眼角還帶著未干的淚痕。

  雖說沒受刀傷，可顯然驚嚇不小，步伐虛浮，幾乎是被人攙著進(jìn)來的。

  “臣張樸，叩見陛下！”

  話音未落，他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聲道：“臣無妄之災(zāi)，賴有陛下洪福，方才得以保全。只是……只是愧對圣恩，未能謹(jǐn)守自身，以致攪擾陛下清安，臣罪該萬死！”

  “不必多言，快起！”

  贏世民快步走出，親自將張樸攙起。

  而張樸昂起頭，看向贏世民那張堅毅的臉。

  瞬間，鼻頭一酸，落下淚來。

  而他哭，并非僅僅因為受了驚嚇。

  讀書人縱然手無縛雞之力，可若真是遇到盜匪突襲，尚能自我寬慰一二。

  說世道不靖，江湖人心險惡，總還有個由頭可以安放。

  可今日所遭之事，卻讓他徹底心涼。

  因為當(dāng)朱雀街口刀光驟起，幾名蒙面兇漢揮舞著長刀撲來時，張樸幾乎是本能地，認(rèn)出了那幫人的來意。

  因為那些兇漢的腳步過于熟練，出刀的角度過于狠辣，那是訓(xùn)練有素的殺人手法，不是流寇地痞能有的本事。

  更何況，那幾人一見到馬車，連一句廢話都沒有，刀鋒徑直就刺向車廂的簾幕，直取他的咽喉。

  這一刀，帶著必殺的意圖，沒有半分猶疑。

  張樸在瞬息之間，心就沉了下去。

  那是太子。

  那是東宮。

  太子要殺他。

  為什么？

  張樸對此心知肚明，知道就是因為那句“殺五百人，豈不定”的那句混賬話。

  太子要滅口。

  當(dāng)時，仍處在生死之際的張樸，卻差點笑出聲。

  因為為了這句話，他已經(jīng)付出了幾近心膽俱裂的代價。

  為了保全太子的名聲，他在東宮之中強忍著。

  面對著太子質(zhì)問“你聽到了什么”時，他選擇低頭，說出“臣什么也沒聽見”。

  那一瞬間，他幾乎耗盡了畢生的勇氣與尊嚴(yán)。

  而他本以為，自己用這樣的方式，可以換回一絲寬宥，可以讓太子冷靜下來，或許未來還有機(jī)會慢慢勸轉(zhuǎn)。

  可沒想到，太子并不領(lǐng)情。

  反而在轉(zhuǎn)身之后，就派人追殺他。

  在那一瞬，張樸笑了，而且也徹底絕望了。

  他一向以為，自己是在做一件君臣之間最光明磊落的事。

  以死相諫，以忠心扶持東宮之主。

  不求名，不求利，只求太子未來不誤國，不誤天下蒼生。

  可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