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種薯入庫，技術(shù)手冊下發(fā)，但晏安深知，要讓這陌生的作物迅速被接受，乃至成為信賴的“硬通貨”，必須讓它在最短時間內(nèi)，展現(xiàn)出最直接、最溫暖的力量。

  隨她此番前來的，除了格物院幾位農(nóng)科女先生，還有兩位從汴京女子學(xué)堂膳食科精心選拔的女廚——李三娘和趙小妹。

  她們帶來的不是經(jīng)書典籍，而是鍋鏟和搟面杖，以及一腦袋化尋常食材為暖心美食的巧思。

  當(dāng)?shù)谝豢|天光勉強撕開灰蒙的天幕時，軍營西北角的伙房區(qū)域，已是一片與往日截然不同的喧騰景象，兩座新砌的臨時灶臺火光熊熊，取代了往日只有到了正餐時辰才有的零星煙火。

  李三娘系著干凈的粗布圍裙，正站在一口能容納半只肥羊的巨大鐵鍋前，她面前，圍著七八個膀大腰圓、卻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的軍中伙夫。

  這些平日里揮舞大勺如舞動兵刃的漢子，此刻正努力瞪大眼睛，試圖跟上李三娘那快而清晰的講解。

  “諸位軍爺請看，”李三娘嗓音清亮，手下動作麻利至極，一邊說，一邊已將幾個洗凈去皮的土豆“篤篤篤”切成均勻的滾刀塊，“這土豆，不怕燉，越燉越糯，自身還能出芡，能讓湯汁自然稠厚。”

  她將土豆塊嘩啦倒入已煸炒過干肉條的鍋中，加入足量的水：

  “水要一次加足，莫要中途再添，壞了原湯的滋味。鹽巴此時下，若有咱們關(guān)外采的野山蔥、野蒜，拍散了扔進(jìn)去些許，那味道，保管神仙聞了都站不住！”

  另一邊，趙小妹的“戰(zhàn)場”則在一排平底鐵鏊上。

  她將昨夜就已蒸熟、晾涼的土豆用特制的木杵碾壓成極其細(xì)膩的泥狀，動作輕柔而富有節(jié)奏。

  “土豆泥要碾得細(xì)，口感才順滑?！彼贿呎f著，一邊往大盆土豆泥里加入極少量的粗磨面粉，又磕了幾個雞蛋進(jìn)去，雙手沾水，快速攪拌、揉捏，“面粉只是為了讓它們成型，萬不可多，多了就硬了，失了土豆的本味。”

  只見她靈巧的雙手一捏一拍，一個個圓潤厚實的土豆餅便赫然成型，被利落地放到刷了薄薄一層羊油的鐵鏊上。

  “刺啦——”

  熱油與濕潤的土豆餅接觸，瞬間激發(fā)出誘人的聲響和一股混合著油脂焦香與土豆清甜的獨特氣味。

  起初，伙夫頭子，一個臉上帶疤的老兵，還抱著胳膊，嘴角撇著一絲不以為然的弧度，他帶出來的兵，講究的是大塊肉、大碗飯，對這些“汴京來的精細(xì)把式”頗有些瞧不上。

  但當(dāng)那土豆燉肉的濃郁香氣開始不受控制地從鍋蓋邊緣彌漫出來，當(dāng)那金黃油亮的土豆餅在鏊子上散發(fā)出越來越勾人的焦香時，他抱著的胳膊不知不覺放了下來，喉結(jié)不受控制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大爺?shù)摹勚钦娌毁嚒?br />
  他低聲嘟囔了一句，終于也湊上前，笨拙地拿起菜刀，開始學(xué)著處理土豆。

  穆桂英治軍，恩威并施，尤重士卒甘苦。

  她聞訊親自來到伙房，嘗了一口剛出鍋、燙得她直吸氣的土豆燉肉，那軟糯到幾乎要在舌尖化開的土豆，吸飽了干肉特有的咸鮮風(fēng)味，湯汁濃厚，熨帖得仿佛能直接暖到心里去。

  她又掰開一塊烤土豆餅，外皮微脆，內(nèi)里卻異常柔軟，帶著土豆原始的甘甜。

  她當(dāng)即下令，聲音傳遍整個伙房區(qū)域：

  “傳本帥令！自即日起，所有輪值守衛(wèi)關(guān)墻、哨塔、以及夜間巡營的弟兄，除正常兩餐外，增配一餐‘土豆應(yīng)急餐’！或燉肉，或烤餅，必須熱乎著送到他們手上！”

  軍令如山，迅速執(zhí)行。

  于是，在這個寒冷的清晨，那些在關(guān)墻上被朔風(fēng)吹得臉頰開裂、手腳僵麻的兵士們，驚喜地看到后勤輔兵抬著蓋著厚棉被的保溫木桶，快步登上城樓。

  掀開被子，是滾燙的土豆燉肉，或者是用干凈麻布包裹著、還燙手的烤土豆餅。

  一個年輕的新兵，雙手捧著分到的陶碗，里面是濃稠的燉肉和軟爛的土豆，他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熱湯，那暖流仿佛瞬間貫通了四肢百骸。

  他舒服地喟嘆一聲，對旁邊的老兵說：

  “王哥，這……這玩意兒比那石頭一樣的干糧，強太多了！”

  老兵沒說話，只是埋頭大口吃著，用行動表達(dá)了贊同。

  關(guān)墻上，一時間只剩下滿足的咀嚼聲和碗筷的輕微碰撞聲。

  一種無聲的、由食物帶來的慰藉與凝聚力，在這苦寒之地的上空悄然匯聚。

  與此同時，在雁門關(guān)那巨大陰影所籠罩的關(guān)下區(qū)域，一個更為簡易，卻承載著別樣希望的“土豆湯棚”也支了起來。

  幾口從附近村落征用來的大鐵鍋，架在臨時壘砌的灶臺上，底下柴火噼啪作響。

  鍋里翻滾著的，是再簡單不過的清水土豆湯——只有去皮切塊的土豆，加上少許鹽巴，連油花都罕見。

  然而，那蒸騰而起、帶著土豆特有清香的白茫茫水汽，在這呵氣成冰的嚴(yán)寒中，卻成了最動人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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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離失所的難民、衣衫襤褸的邊民，排著長長的隊伍，眼神渴望地盯著那幾口大鍋。他們手中拿著各式各樣的破碗殘盆，等待著那一勺能暖身活命的熱湯。

  這一日，展昭陪著晏安，悄然來到湯棚附近巡視。

  寒風(fēng)卷著地上的雪沫，打在臉上生疼。晏安的目光緩緩掃過排隊的人群，最終，落在了一個身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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