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白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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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入冬了,你喜歡貂絨還是狐貍毛的披風(fēng)?”
少年的掌心炙熱干燥,埃莉諾臉頰發(fā)燙,此刻才注意到他虎口和指背上的擦傷。
“您受傷了,”她低聲說,“我來為您上藥?!?br />
幾位伯爵子爵夫人都在猛瞪自己的丈夫。
大概是頭彩被國王盡數(shù)奪走的緣故,直到日落黃昏時,其他狩獵者都只得到些零碎的小玩意,興致闌珊。
有位男爵為妻子射了只松鼠,還沒等侍從飛跑著取,那小東西從驚慌里緩過來,一扭屁股跑個沒影。
休息之際,南北封臣們飲酒唱歌,免不了吹噓些自己領(lǐng)土里的奇聞軼事。
他們的關(guān)系比從前融洽了很多,還會好奇打聽截然不同的風(fēng)俗。
埃莉諾表現(xiàn)得內(nèi)斂淑靜,在丈夫身側(cè)很少開口。
路易見她比往日內(nèi)向,溫聲道:“是因為不太熟悉這里,所以不自在嗎?!?br />
“有一點。”埃莉諾任由他為自己斟滿酒杯,看向那些健談的貴族們。
“他們說的話很有意思,”她說,“沒想到……不同公國的生活習(xí)慣會差距那么多?!?br />
從餐酒的風(fēng)味,到烤面包的形狀,相隔幾個郡都會天差地別。
“我們該去嘗嘗諾曼底的烤鱒魚,”路易笑道,“有人說,那邊的廚師會把牛肉餡填進魚肚子里,嚼起來很有趣。”
“陛下,那每個公國的法律都不一樣嗎?!蓖鹾蠛闷娴馈?br />
“當(dāng)然不同?!甭芬椎?,“無論是財產(chǎn)的繼承,刑罰的高低,還是私生子能否繼承點東西,都是按他們各自的習(xí)慣來處理?!?br />
埃莉諾等待這個話題太久了。
她沒有貿(mào)然開口,反而是不遠(yuǎn)處的近臣洛朗大笑起來:“真要是由王室推出一部法典,叫南方佬全都按照咱們的規(guī)矩辦事,他們肯定得手忙腳亂!”
旁邊的香檳伯爵不以為意:“這種事有什么意思……條條框框的東西整理起來,得有成百上千條,倒是便宜了那些一身墨水味兒的教士?!?br />
“這你就不懂了,”又有人接話道,“誰來制定規(guī)矩,誰就能把這世道打扮起來,怎么喜歡怎么布置!要我說,上等人殺人都不該犯法,那幫刁民殺幾個都不為過!”
洛朗聽得聚精會神,開玩笑道:“這倒是個好主意,提前把法條都落到紙面上,說不定還能籠絡(luò)南方人的好感,人家一看,他們的習(xí)慣咱們這也有,效忠國王肯定也更忠心!”
人們齊齊舉杯,異口同聲道:“敬國王!”
“敬王后!”
席間觥籌交錯,話題很快從法典跳到異國的傳說,又跳到某個騎士的風(fēng)流韻事。
埃莉諾抿了口甜酒,對自己說,還要再慢一點,一步步來。
她不能引起路易的懷疑。
她最終要撼動這里混亂不堪的繼承法。
只有法典被徹底編纂闡明,女人才能登基王座,后代無論男女都能世代承襲。
僅有洛朗一個人遞話還不夠。
在被布朗什提醒以后,埃莉諾很快意識到她還得多做點什么。
親近籠絡(luò)這些婦人,潛移默化地教她們該如何擺布丈夫。
她慷慨風(fēng)趣,對女人的不同處境都富有同理心,即便遇到庸俗到成天顯擺珠寶的貴婦也能衷心驚嘆,在宮廷里頗受歡迎。
凡是見過王后的人,都會深刻地感受到她的謙卑溫和,值得尊敬。
與人交際統(tǒng)共就那么幾種手腕。以利益,以感情,以共同的朋友與敵人。
宴會進行時,不知是誰談起構(gòu)想中的巴黎圣母院,滿懷幻想地憧憬起來。
“敘熱院長真是玻璃藝術(shù)的大師,他上回給我看了手稿,真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大教堂的高塔!”
“真能建那么高?怎么感覺他們想的都有點離譜了……”
“能!國王慧眼識人,知道誰最適合擔(dān)當(dāng)重任!”
“說起來,咱們香檳的烤肉塔也是相當(dāng)漂亮,來來來,都嘗嘗!”
侍從們端來由多種獸肉羅列交疊的烤肉架,人們吆喝著大快朵頤。
“這鹿肉可太嫩了!”
“是不是還摻了兔子肉?這都擺得看不出來了?!?br />
“蘸奶油吃就是香,再來點!”
有侍女為國王端來蜂蜜醬,埃莉諾瞥了一眼,示意她端走。
她如前世般輕聲吩咐。
“換青檸醬,加一點蘋果汁?!?br />
侍女立刻照做。
路易微怔,神色在搖晃的燈火中有些看不清。
“你總是知道我喜歡喝的酒,想遠(yuǎn)離的人,厭惡甜味,喜歡蘸什么樣的醬汁?!彼nD片刻,說,“……哪怕我從未對你說過?!?br />
宴會的歡笑聲里,他牽起她的手,指節(jié)緩慢地交纏鎖緊。
“埃莉諾,你到底是怎么了解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