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清醒
埃莉諾很快拿到了自由外出權(quán)。
在人們的眼里,這只是一位年輕的虔誠王后,在為遠隔兩岸的修道院親自奔波。
左岸修道院是臨時購入的破舊屋舍,不過面積很是寬廣,足夠劃出一片地方撥給鐵匠勞作,還可以另設(shè)紡織小屋、繪畫廣場等用處。
這里有十幾畝未曾開墾的荒地,房子年久失修,還是老式的木石混搭結(jié)構(gòu)。
右岸的新資產(chǎn)則是來自丈夫的小禮物,交換條件是一個早安吻。
由于被國王事先叮囑過,在交付給她時,修道院內(nèi)外都已被連夜修繕得整潔干凈,不僅配備了牧場、葡萄園、玫瑰花園,還有小型圖書館,以及寬闊氣派的中央廚房,以及最重要的,多個小禮拜堂和足夠容納數(shù)百人的教堂。
這里儼然是一個小貴族的莊園了。
埃莉諾用了一整天的時間,來確認丈夫送給她的新領(lǐng)地里都有哪些小驚喜。
她寫了封口吻欣喜又溫存的情書,贊美他的心意如教堂的十字花窗般明亮圣潔。
在某個瞬間里,那份愛意寧靜真切,讓她完全能看見另一條路的命運。
他們可以是一對長久相伴的夫婦,在熾熱愛意里誕育這個王國的繼承人,就此平靜圓滿地過完一生。
他們本可以沒有猜忌、恨意,以及最終的謀殺。
埃莉諾僅是呼吸微頓,便任由那樣的念頭如落雨般飄去,再無痕跡。
愛如致幻劑,權(quán)力是清醒藥。
上一世,路易哪怕禁欲到古板的地步,也一度愛她到奮不顧身的地步。
再奮不顧身的男人,也會因為她生不出兒子而憤怒離婚。
修道院院長的人選需要嚴格篩選。
女官提供了長串名單,其中不乏年邁的老貴族,自羅馬教廷歸來的修士,富有學(xué)識的哲人,以及前朝的宮廷要員。
埃莉諾再三考慮,選中了一位并不起眼的候選者,與一位二十六歲的女騎士。
右岸猶如條件優(yōu)渥的莊園,將來也會接待許多貴族要臣,需要經(jīng)驗老到的女主人立下規(guī)矩,清晰管賬。
布朗什,年齡三十八歲,一位沒落的貧窮貴族。
她曾育有二子一女,婚后因為反抗丈夫染指嫁妝,差點被刺瞎眼睛。
布朗什的右臉有條淡色的刀疤,但人們并不會疏遠她。
作為可信的教徒,她在離開丈夫以后隱居在修道院里,什么力氣活都肯干,還幫好幾位貴族操辦過婚宴和節(jié)日宴,還幫鄰舍的少女們趕走了好幾個醉漢。
至于急需開墾壯大的左岸修道院,則由三位女騎士過去主持規(guī)劃。
為首的女人名叫佩勒,前世跟隨她直到滿頭白發(fā)。
無論是出嫁前,還是離婚后,在那段危機四伏的特殊時期,這位騎士一直都忠心耿耿,勇武通透。
埃莉諾永遠記得,她們那時是怎樣從巴黎逃回阿基坦,直到嫁給亨利二世才勉強安心下來。
兩岸修道院都得到了同一個名字,圣阿格尼絲。
還未等門庭修繕妥當(dāng),前去拜訪的人們已經(jīng)數(shù)不勝數(shù),幾乎快要被踏破門檻。
不少流浪漢想過去討口飯吃,也有些男人湊過去找人攀談,希望在建設(shè)時略盡薄力,興許將來能借此在宮廷里換個一官半職。
更多人則是假借修行的由頭,想探聽那些草藥啤酒的配方——哪怕他們早就這樣嘗試無數(shù)遍。
至于逃婚的少女,被打到鼻青臉腫的婦人,饑餓流浪的老嫗,也悉數(shù)投奔而來,渴望能得到真正的歸宿。
塞納河左右兩岸的巴黎人,都等著看這位王后會如何抉擇。
如果她執(zhí)意要扮演圣母,那得無窮無盡地往外撒錢,聽起來倒是不錯。
誰都知道阿基坦人財大氣粗,全身都是名貴首飾不說,還從南方帶了不少錢財過來。
一旦有流浪漢嘗到甜頭,肯定會有不少人都要扮出一副潦倒模樣溜過去,搞不好還能混到一個帶壁爐的暖和房間,能湊合著度過未來漫長的冬日。
如果她拒絕這些到訪者,找些蹩腳的借口呢?
那就是虛偽可笑,對神意不敬了!
——所有人居然都得到了一場盛宴。
黑面包都未必能填飽肚子的時節(jié),他們竟然能吃到杏仁奶油甜糕、魚肉餡的餃子、一整頭的烤野豬、不限量的腌魚、香腸,還有牛奶粥和烤肉餅。
不斷有人聽聞風(fēng)聲,試探著來到這兩座教堂,詢問自己可以領(lǐng)一份圣餐。
他們并沒有得到生硬的餅與酒,而是真正如客人般,被領(lǐng)進燈火通明的熱鬧大廳里,聽著提琴和長笛的鳴響,可以吃到撐得打嗝再離開。
這場布施持續(xù)了接近四個小時,不僅有許多壯漢狼吞虎咽,還有好多饑腸轆轆的孤兒。
小孩們很多都沒有名字,有男有女,有些還牽著同樣被遺棄的弟弟或妹妹。
也許這餐廳中就有他們的父母,只是所有人都久違地烤著火,在涼風(fēng)刺骨的深秋喝下熱騰騰的羊肉湯。
他們終于感覺到,自己離那位僅存在于各類逸聞里的王后近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