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流的夫婦本該分床而眠。

  這是幾十年前開始流行的做法，用腳趾頭也想得出來，這說法同樣來自教會的杰出手筆。

  魔鬼會在人們歡暢享樂時趁虛而入，夫妻越發(fā)親密，越容易被惡靈上身，后患無窮。

  ——只有窮人夫妻才會擠在一張床上。

  婚后第一天，路易便打算回到自己的臥室安寢。

  聽到囑咐，侍女讓娜一時沒有收好表情，欲言又止地應(yīng)下了。

  路易皺眉道：“你這是什么表情？”

  侍女低頭不語，說：“我立刻去為殿下鋪床?！?br />
  路易：“說出來。”

  侍女讓娜說：“也許是南北并不相同，殿下?！?br />
  “在阿基坦，只有形同陌路的夫婦才會分床睡覺?！?br />
  她飛快地行了個禮，準備退出寢宮。

  “站住?！?br />
  路易不悅地解釋道：“我絕沒有與埃莉諾冷淡的意思?！?br />
  他耐著性子與妻子的貼身侍女解釋，這出自對雙方安全的考慮，也是對教義的遵循。

  讓娜愣愣聽著，問：“殿下修行多年，又有圣主們的庇佑，難道還會被什么惡魔侵占嗎?！?br />
  “這不一樣?！?br />
  “我從來沒有見過什么魔鬼，”粗笨的侍女說，“倒是見過許多不對付的夫婦，最后各自在外面養(yǎng)些情人，倒也很快活。”

  她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匆匆地弓身行禮，道歉離開。

  不過多時，另一位侍女過來請路易回房間安寢。

  埃莉諾仍在沐浴，并不知道此刻狀況。

  她的寢宮寬闊溫暖，散發(fā)著玫瑰、鼠尾草焚盡后的安寧氣息。

  路易再次看了許久，準備離開。

  剛踏出房門一步，他差點與妻子撞個滿懷。

  后者散發(fā)著沐浴后特有的溫暖香味，笑著張開雙臂抱他。

  “今晚做個好夢?！彼谀_輕吻他的臉頰，又因為自己的冒犯臉頰微紅，“我保證，以后盡量不這樣，不要生氣?！?br />
  “讓娜已經(jīng)找我認錯了，我罰她明天抄經(jīng)禱告，還請您不要怪罪?！?br />
  少年本就心有不舍，聽見她的告別時即刻抬頭。

  他的聲線有些晦暗。

  “你打算送我離開了？”

  “兩位騎士會帶您去對角的那座塔樓?！彼o斗篷，看向漆黑的遠方，“還是您先前常住的那間客房?！?br />
  他們同時望向遠處。

  即便城堡四處都能望見隱約燈火，但在濃墨般的深夜里，那座塔樓遙遠地幾乎看不清輪廓。

  貴族們都選擇住在郊區(qū)，不過此刻還在舞蹈玩樂，也并不會前往那里。

  安布里埃宮廣闊到近乎寂寥，也許還回蕩著被人遺忘的幽靈。

  風聲冰冷而渺遠。

  路易深呼吸了片刻，牽過她的手，徑直往回走。

  埃莉諾有些慌張地喚道：“殿下……”

  “那邊的房間恐怕還沒有整理好?！甭芬渍f，“我不介意和你一起入睡?！?br />
  “至少在啟程巴黎之前，”他似乎在強調(diào)什么，“我們都在一起?！?br />
  今晚已經(jīng)不是新婚夜了。

  按照敘熱的教導，他們本該睡姿端正，互不接觸。

  埃莉諾比平日要更顯得拘謹。

  她完全沒有觸碰他，僅是低聲道了句晚安，呼吸聲便逐漸綿長輕微了。

  十七歲的新婚丈夫喉頭發(fā)燙。

  他勉強還記得幾句圣訓，但主教們早已見證，他答應(yīng)了埃莉諾的婚前請求。

  保留阿基坦，婚后可以隨意回家探望，以及夫妻親愛，盡早有子。

  她反而像是都忘了。

  少年合上雙眼，憑著無聲的祈禱等待入睡。

  他感到不快。

  他們今天幾乎沒說過話。

  僅僅是清晨去教堂時交談過幾句，然后她一整天都在忙各種事，有見不完的大臣和使節(jié)。

  如同沙漠中的干渴般，他已經(jīng)全無睡意，只想去牽她的手。

  修長的指尖在絲綢床單上輕動，克制又猶豫。

  柏拉圖說，人必須愛。

  他在遠古的譯本里記述，人原本是兩個頭，四只手，四只腳的動物，但這樣太過強勢，所以被異神忌憚，一劈兩半。

  終其一生，人都會本能地想要找到對應(yīng)的另一個人，彌合這樣的殘缺。

  睡夢里，埃莉諾察覺到自己被環(huán)抱著，如同彎月般被緊擁。

  她睡意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