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趙虎的掙扎
趙虎捏著那包沉甸甸的黑布包袱,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粗糙的布面磨得掌心發(fā)燙,像揣著塊燒紅的烙鐵。他站在自家破院的門檻邊,門檻是塊被歲月啃噬得坑洼不平的青石板,邊緣處能摸到細密的凹痕,那是他從小到大無數(shù)次踩踏留下的印記。月亮躲在厚厚的云層后面,只漏下幾縷慘淡的光,勉強照亮了院里那口裂了縫的水缸,水面上漂著片爛菜葉,被風(fēng)吹得團團轉(zhuǎn),像他此刻亂糟糟的心緒,怎么也靜不下來。
“娘,您試試這藥?!?他掀開門簾時,布簾上的破洞勾住了頭發(fā),扯得頭皮生疼,倒吸一口涼氣的瞬間,聞到了屋里飄出的味道。那是股濃重的草藥味,還混著點霉味 —— 墻角的稻草堆返潮了,長出了白白的霉斑,還有他娘咳出來的痰漬味,種種氣味混雜在一起,讓這狹小的屋子顯得格外逼仄。土炕上鋪著的稻草發(fā)出 “沙沙” 聲,每動一下都像有無數(shù)只蟲子在爬,他娘躺在炕上,蓋著打了好幾層補丁的舊棉被,被子的被面是用各種碎布拼起來的,像幅雜亂的地圖,咳嗽聲像破風(fēng)箱似的,“呼哧呼哧” 響,每一聲都扯得趙虎心口發(fā)緊,像是有只無形的手在揪他的五臟六腑。
藥罐放在灶臺上,是個豁了口的粗陶罐,罐身上還留著去年燒火時熏黑的印記,里面的藥湯正冒著熱氣,氤氳的水汽模糊了灶臺上的蛛網(wǎng)。藥香從罐口溢出來,是川貝和野山參的混合香氣,這味道他只在去年去秦王府送東西時聞到過 —— 當時秦王府的長史咳得厲害,請了太醫(yī)來看,熬藥時那股子清苦中帶著醇厚的香氣,讓他在門外站了許久都舍不得走。那時他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讓娘喝上這么金貴的藥,畢竟連最普通的止咳草藥,他都要攢好幾天的月錢才能買得起。他倒出一碗藥,用嘴吹了吹,熱氣拂過嘴唇,燙得發(fā)麻,舌尖都能嘗到那股子微苦的藥味,才敢小心翼翼地端到炕邊,碗沿碰到炕沿時發(fā)出 “當” 的輕響。
他娘喝藥時手都在抖,枯瘦的手指像老樹枝一樣彎曲著,幾乎握不住碗。藥汁灑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跡,那衣襟原本是藍色的,洗得發(fā)白,現(xiàn)在更顯破敗?!盎海@藥…… 得不少錢吧?” 老太太的聲音嘶啞得像磨砂紙蹭過木頭,每說一個字都要費很大力氣,眼里的渾濁卻透著點清明,像是能看穿他的心思,“咱家哪來的錢買這個?你是不是…… 是不是做了啥不該做的事?”
趙虎別過臉,不敢看娘的眼睛,他怕那眼神里的擔(dān)憂和警惕會戳穿自己的謊言。灶臺上的油燈忽明忽暗,把他的影子投在墻上,忽大忽小,像個張牙舞爪的怪物?!澳?,您別管了,是…… 是我在東宮當值時,太子賞的,說我站崗站得好,特意給您補身子的。” 他的聲音發(fā)飄,自己都覺得假,太子李承乾是什么樣的人,他在東宮待了三年再清楚不過 —— 那是個連自家奴才都懶得正眼瞧的主,更別說他這種底層侍衛(wèi)了,上次在回廊里不小心撞了太子一下,差點被拖下去打板子,怎么可能賞藥?
可奇怪的是,娘喝了藥沒半個時辰,咳嗽竟然真的輕了。老太太靠在床頭,背后墊著他用舊衣服捆成的靠枕,呼吸漸漸平穩(wěn),胸口起伏的幅度小了許多,眼皮打架,顯然是困了。趙虎幫她掖好被角,指尖碰到娘后背的骨頭,硌得他心疼 —— 才半年功夫,娘就瘦成了這樣。轉(zhuǎn)身要走時,被娘抓住了手腕,那只手干瘦得像根枯樹枝,皮膚薄得能看見下面的青筋,卻有力得很,捏得他手腕生疼?!盎?,咱窮歸窮,可不能做虧心事,尤其是在宮里當差,一步踏錯就是萬劫不復(fù)啊?!?br />
趙虎 “嗯” 了一聲,喉嚨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說不出別的話。他退出屋時,腳踢到了門后的柴火堆,柴火堆 “嘩啦” 一聲塌了點,一根柴火滾到墻角,露出了那張壓在石頭下的字條。白天他把錢和藥拿回屋時,特意把字條藏在這里,用塊半截的磚頭壓著,就是怕被娘看見??涩F(xiàn)在看來,那字條上的字跡仿佛能穿透石頭,一個個字往他眼里鉆:“三月初三夜,東宮有大變,火光起時玉石俱焚……”
他蹲在灶門前,灶膛里的火星還沒滅,偶爾 “噼啪” 一聲爆出個小火花,映亮他滿是糾結(jié)的臉。從懷里掏出那張字條,桑皮紙被汗水浸得發(fā)皺,邊緣都卷了起來,“司農(nóng)寺門縫” 幾個字暈開了墨,像幾滴眼淚。他想起三天前紇干承基在侍衛(wèi)房訓(xùn)話的樣子,那漢子穿著明光鎧,甲片是新打磨過的,寒光晃得人睜不開眼,手按在刀柄上,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敲著桌面發(fā)出 “篤篤” 的聲響,像敲在每個人的心上,震得人發(fā)慌。
“三月初三祭祖,你們都給我機靈點?!?紇干承基的聲音不高,卻帶著股狠勁,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眼神掃過眾人時,像刀子似的,刮得人皮膚發(fā)緊,“該看的看,不該看的別瞎看;該做的做,不該問的別多嘴。事成之后,每人賞五十貫錢,夠你們?nèi)⑾眿D置地的;可要是誰敢不聽話,或者走漏了風(fēng)聲……” 他沒說下去,只是用刀柄拍了拍桌子,那聲悶響讓桌上的茶杯都跳了一下,趙虎至今想起都后背發(fā)涼,總覺得那沒說出口的話里藏著刀光劍影。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后面精彩內(nèi)容!
當時趙虎就覺得不對勁,祭祖是每年都有的事,無非是擺擺祭品,念念祭文,用得著這么緊張嗎?還特意強調(diào) “事成之后”,成什么事?直到今晚看到這字條,他才后知后覺地打了個寒顫 —— 難不成是要在祭祖時動手?放火燒坊?還是…… 他不敢想下去,只是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竄上來,順著脊梁骨直沖天靈蓋。而他們這些侍衛(wèi),就是幫兇?是替罪羊?
“背叛太子,是滅門之罪;可要是不照做,三月初三夜一旦出事,娘怎么辦?” 他在屋里來回踱步,腳下的泥地被踩出一個個深坑,坑底還能看到去年冬天結(jié)的冰碴子。腰間的侍衛(wèi)牌隨著動作撞擊著褲帶,發(fā)出 “叮當” 聲,那牌子是黃銅做的,正面刻著 “東宮宿衛(wèi)” 四個字,筆畫遒勁,背面刻著他的名字 “趙虎”,邊緣被他摩挲得發(fā)亮,都能映出模糊的人影了 —— 那影像是他自己,卻又陌生得很,仿佛在問他到底要選哪條路。
他想起去年冬天,娘咳得厲害,整晚整晚睡不著,他揣著僅有的五十文錢去藥鋪抓藥,掌柜的看他穿侍衛(wèi)服,眼皮都沒抬就多要了兩文錢,還陰陽怪氣地說 “東宮的人還在乎這點錢?” 當時他氣得渾身發(fā)抖,差點掀了藥鋪的柜臺,可摸了摸懷里那點錢,最終還是忍了 —— 他不能丟了差事,不然娘就真的活不成了。現(xiàn)在這十貫錢和藥,像塊燙手的山芋,接了,可能要掉腦袋;不接,娘的病就沒救了。
窗外的月亮終于從云里鉆出來,銀輝灑在地上,像鋪了層霜。照亮了墻角那堆換班記錄的小冊子,冊子用麻繩捆著,放得整整齊齊。那是他自己畫的,用炭筆寫在草紙上,誰哪天當值,誰替了誰的班,甚至誰在崗位上打了盹,都記得清清楚楚,原本是怕記錯了挨罰,畢竟東宮的規(guī)矩嚴得很,一點小錯都可能被杖責(zé)??涩F(xiàn)在,這些冊子卻成了救命的稻草,或者說,是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