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暖閣的鎏金銅爐里，龍涎香正燃到最旺處，煙氣在彩繪的梁枋間纏繞成復(fù)雜的結(jié)，像極了李承乾此刻糾結(jié)的心思。他捏著小李子呈上來的麻紙，指腹反復(fù)摩挲著 “土色轉(zhuǎn)黑，驗土帛泛黃” 這幾個字，墨跡被汗水洇得發(fā)皺，每一筆都像在他心尖上劃刀子。

  “廢物！” 一聲怒喝撞碎了暖閣的沉寂，茶盞從他手中飛出去，“哐當(dāng)” 砸在金磚地上。青瓷碎片四濺，滾燙的茶水在明黃色地毯上暈開，像一攤迅速凝固的血。最上好的雨前龍井混著碎瓷，濺了小李子一褲腿，他卻連躲都不敢躲，“噗通” 一聲跪在地上，額頭重重磕在冰涼的磚面，發(fā)出 “咚” 的悶響。

  “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小李子的聲音抖得像風(fēng)中的殘燭，后腦勺的發(fā)髻散了，露出被汗水浸透的頭皮，“奴才句句屬實！那李杰真就用豆子和灰把地改了，驗土帛的顏色淺了不止三成，連澆水的水都清了……”

  “清了？” 李承乾瘸著腿走到他面前，盤龍靴的金釘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小李子，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將人燒成灰燼，“本宮讓侍衛(wèi)撒的是陳年石灰！是能把鐵犁燒出銹的烈堿！他用幾袋榨油剩下的豆餅、幾堆燒柴的灰就能化解？那豆子是仙豆還是神豆？能讓土變甜，還是能讓堿氣自己長腿跑了？”

  他一腳踹在旁邊的紫檀木案上，案上的《禮記》散落一地，書頁在氣流中翻動，發(fā)出嘩啦嘩啦的聲響，像無數(shù)只嘲諷的眼睛?！澳惝?dāng)本宮沒種過地？” 李承乾的聲音陡然拔高，震得梁上的風(fēng)鈴叮當(dāng)作響，“去年本宮在御花園試種西域葡萄，就因為花匠多撒了半瓢石灰，整株藤都枯了！他李杰是什么神仙，能讓胡椒在堿地里扎根？”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總管太監(jiān)王德連忙從陰影里走出來，他的動作比小李子沉穩(wěn)得多，袍角掃過地上的茶漬，卻渾不在意地跪下去，“小李子是個粗人，哪里懂什么農(nóng)桑門道？依老奴看，那李杰定是在玩障眼法。您想啊，石灰的烈性能藏一時，藏不了一世。再過幾日天熱起來，土性一發(fā)作，別說是金貴的胡椒，就是耐旱的沙棘都得枯死，到時候自然見分曉?！?br />
  王德的聲音像浸了蜜的棉花，軟乎乎地裹住李承乾的怒火。他眼角的皺紋堆成溝壑，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老奴昨兒個去尚食局傳旨，還見那李杰跟清理茅廁的雜役勾肩搭背，就為了多討兩擔(dān)糞肥。您想啊，若是真有通天本事，何苦作踐自己？依老奴看，他這是沒轍了，只能瞎折騰，想蒙混過關(guān)呢！”

  李承乾的腳懸在半空，最終沒能落下去。他轉(zhuǎn)身走到窗前，推開雕花的木窗，冷風(fēng) “呼” 地灌進(jìn)來，吹得他明黃色的常服獵獵作響。窗外的禁苑在暮色中漸漸模糊，唯有試驗田的方向還亮著幾點微光 —— 那是李杰他們點的馬燈，在沉沉夜色里顯得格外刺眼，像一顆扎在他心頭的刺。

  “蒙混過關(guān)？” 李承乾冷笑一聲，指尖深深掐進(jìn)窗欞的雕花里，木刺扎進(jìn)皮肉也渾然不覺，“再過半月，父皇要親自去視察試驗田！你讓他怎么蒙混？讓他把豆子埋在土里，告訴父皇這就是胡椒？還是讓他把草木灰當(dāng)成果實獻(xiàn)上？”

  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足疾帶來的隱痛，更是對權(quán)力的恐懼?！澳阋詾楦富蕿槭裁赐蝗魂P(guān)心起胡椒？” 李承乾的聲音壓得極低，只有王德能聽見，“那是因為西域諸國用胡椒當(dāng)貨幣，一顆胡椒能換三粒米！若是大唐能自己種，還用看那些胡商的臉色？李杰若是真成了，父皇眼里還能有本宮這個太子嗎？”

  王德的臉色微微一變，他沒想到李承乾看得這么透徹。“殿下的意思是……”

  “本宮等不起！” 李承乾猛地轉(zhuǎn)身，眼中的猶豫被狠厲取代，“半月時間，足夠他種出芽來！足夠父皇看到希望！足夠讓那些早就看本宮不順眼的御史找到由頭！” 他瘸著腿在暖閣里快速踱步，足疾帶來的顛簸在此刻竟顯得有些急切，“上次用石灰是小打小鬧，他既然能化解，那就換個法子！”

  王德的心猛地一沉，試探著問：“殿下想換什么法子？”

  李承乾的目光落在墻角的糞桶上，那是伺候他如廁用的，蓋著檀香木蓋，卻仍擋不住隱隱的臭味。他突然笑了，那笑容在燭火下顯得格外詭異：“他不是看重那些糞肥嗎？不是為了兩擔(dān)糞肥就跟雜役稱兄道弟嗎？”

  他湊近王德，聲音壓得像耳語，每個字都帶著餿味：“那就給他的糞肥‘加點料’—— 讓尚食局把那些沒腐熟的生糞送過去。生糞里的火氣烈，混在熟糞里撒進(jìn)地里，不出三日，定能把胡椒苗的根燒爛！表面看著綠油油的，根早就枯了，等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晚了！”

  “生糞？” 王德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了然的笑容，“殿下英明！這法子隱蔽，就算事后查起來，也能說是尚食局的雜役弄錯了，跟東宮半點關(guān)系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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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僅要送生糞，” 李承乾的眼中閃過一絲陰狠，“還要讓送糞的雜役‘不小心’把生糞撒在最顯眼的地方，最好是他剛翻過的那片試驗田。本宮要讓他親眼看著自己的心血，被生糞一點點毀掉！”

  小李子趴在地上，聽到這里，后背的冷汗已經(jīng)浸透了三層衣料。他想起昨天在試驗田看到的情景 —— 李杰正小心翼翼地把胡椒種子放進(jìn)陶管，動作輕柔得像在呵護(hù)嬰兒；老張和小王則在旁邊清理壟溝，嘴里哼著關(guān)中的小調(diào)，滿臉都是期待。若是這些生糞撒下去……

  “你，” 李承乾的目光突然落在小李子身上，像淬了冰的刀子，“明天跟著送糞的雜役一起去，親眼看著生糞撒進(jìn)試驗田。回來跟本宮說清楚，他李杰是哭還是笑，是罵還是鬧！”

  小李子嚇得連連磕頭，額頭撞在金磚上，發(fā)出咚咚的聲響：“奴才…… 奴才不敢…… 李杰他…… 他看著挺兇的，昨天還跟侍衛(wèi)吵了架……”

  “廢物！” 李承乾的怒吼再次響起，“有本宮給你撐腰，你怕什么？若是辦不好，本宮就把你扔進(jìn)糞桶里，讓你跟那些生糞作伴！”

  “奴才去！奴才這就去！” 小李子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應(yīng)下來，嘴角的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王德連忙打圓場：“殿下息怒，小李子就是膽小，有老奴在，定不會出岔子。老奴這就去尚食局安排，讓他們挑那些最臭、最沒腐熟的生糞，裝滿滿十車，明兒一早送到試驗田去?！?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