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禁苑西側(cè)的荒田就被一層薄薄的晨霧籠罩著，草葉上的露水足有銅錢厚，李杰踩上去時，粗布鞋瞬間濕透，冰涼的潮氣順著腳踝往上爬，鉆進褲管里，激得他打了個寒顫。他扛著的木犁比昨日沉了許多，犁頭的鐵銹在朦朧晨光里泛著暗紅，刃口還沾著昨晚清理的石灰渣，用指甲刮一下，能聽到 “沙沙” 的摩擦聲。

  “李大人，您慢些！” 小王牽著那頭老黃牛從霧里鉆出來，牛繩在他肩頭勒出深深的紅痕，像條血蚯蚓。他的粗布褂子前襟全濕透了，分不清是露水還是汗水，“這牛昨兒個累著了，今早起得遲，您看它蹄子都打晃。”

  老黃牛確實沒精打采，耷拉著腦袋，鼻孔里噴出的白氣在霧里散得很慢。李杰扶著犁把試了試，犁尖插進土里半寸就再也進不去了，板結(jié)的土壤像塊凍硬的鐵板，被犁尖劃開的地方露出底下灰白的土層，碎土塊滾落在地，發(fā)出 “叮叮當(dāng)當(dāng)” 的脆響，竟沒有一點泥土該有的韌性。

  “往南挪三尺，” 李杰瞇著眼打量地勢，霧氣中隱約能看到南邊的土色深些，“那邊挨著排水溝，潮潤點，土能松快些?！?他扶著犁把的手微微用力，手腕上的舊傷被震得發(fā)麻 —— 那是去年在農(nóng)科院試驗田調(diào)試播種機時被齒輪蹭的，此刻卻像在提醒他，眼前的土地比實驗室里的培養(yǎng)皿難對付百倍。

  老張蹲在剛翻過的地里，用枯樹枝扒拉著土塊，指縫里很快積起一層白灰。他昨晚被驚醒后就沒合眼，此刻眼里的紅血絲像蛛網(wǎng)般密布，突然 “咦” 了一聲，聲音里的驚惶把霧都震散了些：“大人您快看！ 這土怎么泛白了？”

  李杰心里 “咯噔” 一下，快步走過去時，帶起的碎土濺在褲腿上。只見剛拌過草木灰的土壤表層，竟結(jié)著一層薄薄的白霜，像冬天下的頭場小雪，又像撒了層沒化的鹽粒。他蹲下身，用指尖捻起一點，那白霜觸到皮膚的瞬間，澀味就像針?biāo)频脑M肉里，順著指尖往胳膊上竄，連指甲縫都泛起火燒火燎的疼。

  “狗東西！” 小王把牛繩往地上一摔，快步湊過來，看清那層白霜后，臉 “騰” 地紅了，手里的牛鞭 “啪” 地抽在地上，驚得老黃牛猛地抬起頭，哞哞直叫，“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定是昨夜那倆黑影搞的鬼！ 這是往土里摻了石灰?。?咱村去年有人往菜地里撒過這玩意兒，苗全燒死了！”

  老李也放下手里的鋤頭，蹲在旁邊用樹枝挑起一塊帶白霜的土塊，迎著剛穿透霧氣的晨光細看。那白霜在光線下泛著細碎的銀光，結(jié)成了尖尖的小晶簇，像極了鹽罐里沒化的粗鹽。“你看這白霜，結(jié)成了晶，” 他用樹枝敲了敲，白霜簌簌往下掉，“不是自然泛堿的樣子。自然泛堿是一片一片的，這是點狀的，定是夜里有人偷偷來過，順著犁溝撒的?！?他往林地邊緣瞟了一眼，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要被霧氣吞沒，“那邊的巡邏兵比往常多了倆，你看那個高個子，腰里掛著的玉佩，是東宮侍衛(wèi)特有的羊脂玉，昨兒個在太極殿外我見過同款?！?br />
  李杰沒說話，只是緩緩站起身，目光穿過朦朧的霧氣，落在遠處的土坡上。三個穿著禁軍服飾的漢子正靠在槐樹下，看似在閑聊，手里的長槍卻斜倚著樹干，槍尖對著田地的方向。其中那個高個子轉(zhuǎn)身時，腰間的玉佩晃了晃，在晨光里閃了一下 —— 果然是東宮的人。他想起李承乾那雙看似溫和實則陰鷙的眼睛，心里像被潑了盆冷水。

  “慌什么？” 李杰突然提高了聲音，足夠讓土坡上的人聽得一清二楚，霧氣被他的聲音震得翻滾起來，“這點白霜算什么？ 說明這地的堿氣比預(yù)想的重，草木灰得再加量！” 他拍了拍老張的肩膀，手指故意在他肩上的補丁上捏了捏，語氣輕松得像在說天氣，“張大哥，您去把草棚里剩下的樺樹灰全搬來，再篩細些，拌土?xí)r多摻三成，保準(zhǔn)能壓住這堿氣。樺樹灰火力足，最能克這種頑固的堿土?！?br />
  老張愣了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連連點頭：“哎！ 我這就去！ 昨兒個篩灰時我就覺得樺樹灰成色好，比槐樹葉燒的細，果然派上用場了！” 他轉(zhuǎn)身往草棚走，腳步卻故意放慢，每走一步都往地上看，像是在找什么東西，實則是給李杰留單獨應(yīng)對的空間。

  小王還在氣頭上，牛鞭握得咯咯響，指關(guān)節(jié)都泛白了：“大人，這明擺著是東宮的人搞鬼！ 咱就這么算了？ 不如現(xiàn)在就去找尉遲將軍，讓他帶兵來抓現(xiàn)行！ 我就不信他們敢當(dāng)著將軍的面不認(rèn)賬！”

  “認(rèn)賬又如何？” 李杰彎腰撿起塊土塊，在掌心搓成粉末，白色的粉塵從指縫漏下，像細小的雪粒，“人家說是巡邏時不小心碰撒了石灰，你說是故意往地里摻，空口白牙的，誰信？ 尉遲將軍就算來了，最多訓(xùn)斥他們幾句，還能真把東宮的人怎么樣？” 他湊近小王，聲音壓得極低，只有兩人能聽見，“咱現(xiàn)在的本錢是這三十畝地，是那還沒種下的胡椒種，不是嘴皮子。真鬧起來，他們最多挨頓罵，咱的胡椒苗可等不起這功夫?！?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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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王的脖子還梗著，像頭犟牛，但眼里的火氣卻消了些：“那也不能任由他們這么折騰??！ 這都往土里撒石灰了，下一步說不定就敢放火燒水培棚！ 咱這棚子可是用皇后娘娘的舊紗帳搭的，燒了可是大罪！”

  “放火燒棚子？” 李杰笑了，指尖的白灰被風(fēng)吹散，“他們敢？ 這是陛下親賜的試驗田，燒棚子就是打陛下的臉，就是抗旨。李承乾再急，也不敢犯這忌諱?！?他話鋒一轉(zhuǎn)，眼神突然銳利起來，像犁尖劃破板結(jié)的土地，“但防人之心不可無，今晚輪你守夜，多備些水，不僅要盯著草棚，還要盯著這些剛翻過的地，別讓他們再搞小動作?！?br />
  “哎！ 我保管看好！” 小王胸脯拍得震天響，悶氣總算有了發(fā)泄的地方，他轉(zhuǎn)身牽起牛繩，往老黃牛身上套：“咱接著犁！ 讓東宮的人看看，這點小動作嚇不倒咱！”

  太陽漸漸升高，霧氣被曬得慢慢消散，露出湛藍的天空。老李已經(jīng)按李杰的吩咐，把篩好的樺樹灰搬了過來，裝在三個陶缸里，缸沿上還沾著細灰，泛著銀灰色的光澤。老張和小王重新拌土，老張撒灰的動作很均勻，每一把都撒得又薄又勻，小王扶著鋤頭深翻，鋤頭落下的角度都帶著講究，確?；液屯聊艹浞只旌?。

  “李大人，您看這樣成不？” 老張直起身，用鋤頭挑起一擔(dān)新拌的土，土色黑了些，白霜已經(jīng)看不見了，只有些細小的顆粒，“這加了樺樹灰的土，捏著發(fā)沉，不像剛才那么輕飄，像是有了油性，保準(zhǔn)能把堿氣壓住?！?br />
  李杰抓起一把新拌的土，放在掌心捻了捻，顆粒比剛才細膩許多，澀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