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張大人緩緩轉(zhuǎn)眸，目光平靜地看向潘通判，語氣依舊平淡，卻拋出了一個讓潘通判心頭一跳的問題：“聽說潘大人近日有意收此子為弟子？”

  張大人微微一笑：“此子詩才確實(shí)出眾，能得潘大人青眼，也是他的造化?？磥砼舜笕耸且挼眉淹搅耍竟僭诖?，先恭喜潘大人了?！?br />
  潘通判的臉都要綠了。

  他近日確實(shí)有意抬舉陳輕鴻不假，但那多半是看在自己女兒苦苦哀求、以及陳家上下打點(diǎn)頗為“懂事”的份上，順?biāo)浦劢o個體面。

  而在文會上為其造勢，全當(dāng)是哄女兒開心，順便給陳家一個攀附的機(jī)會?？蛇@絕不意味著，他就真心實(shí)意想收陳輕鴻為徒！

  須知“天地君親師”，這“師”之一字，重若千鈞。

  一旦行了正經(jīng)的拜師禮，確定了師徒名分，那便是半子之情，榮辱與共，禍福相連，絕非兒戲。

  弟子在外的一言一行，皆與師父的臉面、甚至前程息息相關(guān)。

  若弟子是個成才的，自然為師門增光?？扇羰莻€不成器、甚至品行有虧的，豈不是將師父的顏面置于何地？

  更有甚者，若是徒弟將來惹出什么禍?zhǔn)?，難保不會牽連到師父頭上。

  因此，這收徒之事，務(wù)必慎之又慎，需得反復(fù)考察其品行、心性、才學(xué)，絕非輕易可為。

  可陳輕鴻是什么人？

  說句不好聽的話，他既不夠出色，也不夠聽話懂事，瞧著雖是一副君子做派，可卻是虛偽下作，骨子里的輕狂淺薄簡直要溢出來。

  與他同年的秀才都有許多已經(jīng)發(fā)覺此人的秉性，更何況是他們這些宦海浮沉多年的人精？

  即便陳輕鴻今日這首《竹石》確實(shí)驚艷，可聯(lián)想到他之前名聲不顯、近日才突然詩才大爆發(fā)的情形，潘通判心中總存著幾分疑慮與警惕，總覺得此事有些覺得過于巧合，背后或許另有隱情。

  總而言之，陳輕鴻此人，絕非他心中理想的弟子人選，遠(yuǎn)遠(yuǎn)夠不上他收徒的標(biāo)準(zhǔn)。

  因此，他是決計(jì)不會接張大人這話，更不可能當(dāng)眾承認(rèn)有收徒之意的。

  然而，他此次大張旗鼓舉辦文會，倒也并非全無收徒的念頭——他心中真正看中的人選，并非陳輕鴻，恰恰是被他方才“敲打”了一番的齊元修！

  他潘之榮要收徒，自然是要收那最好的。

  齊元修家世清貴，本人又是院試案首，才華橫溢。

  他已經(jīng)看過他的卷子，知道此人絕對是可造之材，自然不會放過。

  更兼之其相貌出眾——眾所周知，如今坐在那最高處的那位，對相貌出眾的人才便格外多了幾分偏愛。

  因此他若是能將齊元修收歸門下好生調(diào)教，將來必成大器，于他潘之榮的官聲、人脈都大有裨益。

  或許有人要問，既然如此，方才潘通判又為何要故作姿態(tài)，隱隱打壓齊元修，抬高陳輕鴻呢？

  這恰恰是潘通判的算計(jì)之一。

  齊元修這年輕人他雖看好，卻也深知其性子驕傲，甚至有些“不識抬舉”——自家女兒泠兒這般才貌家世，主動示好，他竟無動于衷？

  既如此，不如先挫一挫他的銳氣。方才他借著夸贊陳輕鴻，稍稍冷落齊元修，便是存了這份心思。

  他料定經(jīng)他這番態(tài)度暗示，在場這些善于逢迎之人自然會對“失勢”的齊元修冷淡幾分，甚至可能如方才那般出言暗諷。

  他就是要讓齊元修在這文會上碰碰壁，遭遭冷眼，嘗一嘗人情冷暖。

  待他受夠了“委屈”，自己再適時出面，以長輩的姿態(tài)加以撫慰、提點(diǎn)，甚至拋出收徒的橄欖枝。

  如此雪中送炭，才能讓這心高氣傲的年輕人更加感激涕零，牢記恩情。

  經(jīng)此一遭，齊元修見識了他潘通判的能量與手段，自然會更加“聽話懂事”。將來若真能與泠兒成就好事，想來也會因著這份“恩情”與“敬畏”，好好對待泠兒。

  潘通判的如意算盤打得噼啪響，自認(rèn)謀劃深遠(yuǎn)。奈何，他這番心思，似乎并未能瞞過身旁這位老謀深算的知府張大人。

  張大人不僅一眼看穿，此刻更是毫不留情地當(dāng)眾“拆臺”道：“看來我二人的眼光與喜好，果然大不相同。潘兄看好那陳家小子，本官嘛……卻更欣賞方才離席的那兩個小子?！?br />
  他目光掃過齊元修與孟琛空著的座位，語氣中帶著幾分毫不掩飾的偏愛：“雖說性子是桀驁了些，不夠圓滑，可這份寧折不彎的少年意氣、赤子心性，在我看來，卻是十足珍貴，可愛得很吶！”

  潘通判笑意扭曲了一瞬，盯著張大人半晌，卻只得擠出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張大人說的對，少年人脾氣各異，自然各有各的可愛之處?！?br />
  “倒是我狹隘了。”

  張大人卻像是沒有看出潘通判笑容里的勉強(qiáng)一般，乘勝追擊道：“不知潘兄什么時候打算收這陳家小子為徒？屆時我可要厚顏向你討要一杯水酒了?！?br />
  潘通判心中已將張知節(jié)罵了千百遍，最終露出個十分虛假的假笑來：“不急，不急……此事，還需從長計(jì)議，從長計(jì)議?！?br />
  這該死的張知節(jié)！休想憑這三言兩語，就逼他潘之榮當(dāng)眾認(rèn)下陳輕鴻這個“徒弟”！他是決計(jì)不會接這個燙手山芋的！

  然而，盡管他咬死了不松口，可經(jīng)張大人這么一攪合，他原先打算“雪中送炭”、順理成章收齊元修為徒的計(jì)劃，已然被徹底打亂。

  他不能順利收齊元修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