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朝堂鹽稅助軍工
正德二十一年二月初十,京師。
殘冬的寒意尚未完全退去,紫禁城金色的琉璃瓦上依舊覆蓋著未曾消融的斑駁積雪,在蒼白日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澤。然而,與這宮墻之外的清冷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戶部衙門內一派凝重得幾乎令人窒息的繁忙景象。抱著一摞摞厚重賬冊的吏員們步履匆匆,穿梭于各司房之間,他們的臉上無不帶著連日操勞的疲憊與一絲難以掩飾的憂色。
值房內,炭火盆燒得正旺,卻驅不散彌漫在空氣中的沉重。首輔楊廷和端坐于大案之后,花白的須發(fā)在透過窗欞的光線下顯得格外醒目。他面前堆積如山的,并非尋常政務文書,而是戶部山西清吏司主事劉大器剛剛呈上的、關乎帝國命運的《四疆軍工開支急要總核》。
“元輔老大人,”劉大器的聲音因疲憊而沙啞,更帶著深深的不安,“這是近三月來,廣州、北疆、西域、云南四大戰(zhàn)區(qū),所有軍工營造、物資采購、人員餉械的用度明細匯總。數(shù)字……觸目驚心!”
他深吸一口氣,指著賬冊上的關鍵條目逐一稟報:“廣州方面,為應對海上威脅,加速建造三艘‘大明號’戰(zhàn)列艦,每艘預算高達八十萬兩白銀,僅此一項,已撥付及待撥付之款即達二百四十萬兩!北疆鎮(zhèn)北堡,為抵御沙俄鐵甲戰(zhàn)車,需大規(guī)模鍛造新式傾斜鎳鋼裝甲,連同研發(fā)、人工、物料,月耗需五十萬兩!西域喀什噶爾,為壓制奧斯曼騎兵與應對歐洲步兵,蒸汽機槍、彈藥及新式炮架之研發(fā)量產(chǎn),月耗三十萬兩!云南瀾滄江口,反潛作戰(zhàn)吃緊,‘蛟龍’潛艇之仿制、銅料采購及深水炸彈制造,月耗亦需三十萬兩!”
他頓了頓,翻到匯總一頁,聲音愈發(fā)低沉:“此四項,月耗即達一百五十萬兩之巨!而如今國庫……國庫每月各項正項收入,在支應完百官俸祿、各地賑濟、河工水利及必要行政開支后,能勉強挪用于軍工者,不足四十萬兩!這……這尚不包括四疆數(shù)十萬將士的日常糧餉、被服、撫恤!缺口……缺口如天塹啊,元輔!”
楊廷和默默聽著,手指無意識地翻動著賬冊,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仿佛化作了無形的巨石,一層層壓在他的心頭。廣州的鎳鋼、北疆的裝甲、西域的機槍、云南的銅艇……這些都是前線將士用血肉之軀苦苦支撐,后方工匠嘔心瀝血才得以推進的保國利器,如今卻因這阿堵物而面臨停滯的危險。他仿佛能聽到四疆防線因資金斷裂而發(fā)出的、令人牙酸的呻吟聲。
他緩緩起身,踱至窗前,望著庭院中尚未融盡的殘雪與灰蒙蒙的天空,久久不語。正德皇帝登基以來,雄心勃勃,開疆拓土,武功赫赫,然連年征戰(zhàn),早已將仁宗、宣宗朝積累的國庫消耗得七七八八。如今歐陸群狼環(huán)伺,四面烽煙,若軍工血脈因錢糧不繼而斷流,那之前所有浴血奮戰(zhàn)的成果,都將付諸東流!
良久,楊廷和猛地轉過身,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光芒,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開源!必須開源!常規(guī)歲入已不堪重負,唯有從積弊最深、亦是最肥之處著手——改革鹽政!”
他走到大明疆域圖前,手指重重地點在江南、兩淮、山東等產(chǎn)鹽重地:“鹽,乃百姓日用必需,課稅之本,國之重器!然這些年來,鹽商巨賈勾結地方胥吏,欺上瞞下,或虛報銷量,或夾帶私鹽,偷漏稅款如探囊取物!致使本該充盈國庫的鹽稅,年年縮水,其中貪腐,觸目驚心!若能雷霆手段,徹底整頓鹽政,厘清實際銷量,嚴打私販,據(jù)老夫估算,每月為國庫增收五十萬兩,絕非妄言!此乃解救當前軍工危局之不二法門!”
次日清晨,皇極殿(金鑾殿)內,百官肅立。當楊廷和將那份沉甸甸的《鹽政革新疏》朗聲宣讀完畢后,偌大的殿堂內落針可聞,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詭異的寂靜,仿佛暴風雨前的死寂。
果然,短暫的沉默后,反對之聲驟起。
“陛下!首輔大人此言,未免過于操切!”山東巡撫李嵩率先出列,他面色激動,聲音洪亮,“山東鹽商,多為世代經(jīng)營,與地方民生息息相關。若驟然嚴查銷量,提高稅賦,必然引致鹽商反彈,輕則罷市,重則可能引發(fā)鹽價騰貴,百姓無鹽可食,恐生民變??!還請陛下與元輔三思!”
緊接著,江南巡按御史張敬也躬身附和,語氣看似委婉,實則暗藏機鋒:“陛下明鑒,江南鹽業(yè),盤根錯節(jié),諸多鹽商與朝中同僚乃至宗室皆有姻親往來或生意合作,牽一發(fā)而動全身。貿(mào)然行此霹靂手段,恐非但鹽稅收不上來,反而會動搖江南根基,引發(fā)朝局動蕩,得不償失!”
面對洶洶質疑,楊廷和面色不變,他穩(wěn)步出班,目光掃過李嵩、張敬等人,聲音沉穩(wěn)而有力,清晰地傳遍大殿的每一個角落:
“李大人、張大人!爾等口口聲聲百姓、言必稱動蕩,可曾想過,如今四疆將士正在為何而戰(zhàn)?他們面對的是船堅炮利的歐羅巴蠻夷!廣州水師需要新式戰(zhàn)列艦方能與之爭雄于海上!北疆邊軍需要鎳鋼裝甲方能抵御沙俄鐵騎!西域、云南需要連發(fā)火器、水下奇兵方能保我疆土不失!這些,哪一樣不需要真金白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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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語氣陡然轉厲:“若因鹽稅短缺,致使軍工停滯,前線敗績,屆時敵軍鐵蹄踏破國門,我大明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敢問諸位,是暫時的鹽價波動可怕,還是國破家亡更可怕?!至于江南鹽商……”他冷哼一聲,“若他們心中尚有朝廷,尚有國家,自當依法納課,踴躍輸捐,共克時艱!若有誰膽敢借此要挾朝廷,抗命不遵,甚至暗中勾結外敵,那便是自絕于國家,自絕于皇上!按《大明律》,通敵資敵,該當何罪,諸位難道不清楚嗎?!”
龍椅上,一直靜聽辯論的正德皇帝,手指輕輕敲打著御座的扶手,目光深邃。他深知楊廷和所言字字千鈞,也早已對鹽政積弊深惡痛絕。此刻,他不再猶豫。
“夠了!”正德帝猛地一拍御案,霍然起身,年輕的面龐上滿是帝王的決斷,“楊愛卿所言,才是老成謀國之道!鹽政之弊,朕早有所聞,豈能因少數(shù)蠹蟲之私利,而誤國家存亡之大事?!鹽政改革,勢在必行!”
他目光如電,掃視群臣:“著即,擢升戶部左侍郎王瓊為欽差大臣,總領鹽政改革事宜!賜王權牌,節(jié)制地方!精選戶部干員二十人,隨行佐助!北鎮(zhèn)撫司錦衣衛(wèi)全力配合,聽其調遣!王瓊,朕予你全權,分赴兩淮、江南、山東、長蘆等主要鹽區(qū),徹底清查鹽商歷年賬目,核實現(xiàn)今產(chǎn)銷量,據(jù)實制定分級稅則!凡有阻撓改革、偷稅漏稅、勾結私販者,無論其官居何職,家財幾何,背景多深,一經(jīng)查實,嚴懲不貸!朕,只要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