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在了一起。

  武敬在驚恐中四處亂撞，不斷粘上新的紙人，他逃跑的腳步越來越慢，身體越來越沉重，終于那個被捏壞了胳膊的紙人也跳了上去，就像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武敬承受不住倒在了地上。

  他痛哭流涕，背上的紙人粘得就像小山那么高，壓得他喘不上氣，也動彈不得。

  夜臨霜嘆了口氣，他總算明白為什么像昆吾這樣的修為都找不到武敬的魂魄了，因?yàn)槲渚吹幕昶且恢痹谧约旱能|殼里。

  深藏在他自己的噩魘中。

  夜臨霜正要掐訣將這些紙人掀起來，卻感覺到有什么人在看著自己。

  他驀然回頭，不知什么時候那一輪剪紙的月亮竟然散發(fā)出了月光，而月光之下是一座山峰和一棵樹，站著一個和所有紙人僵硬身形不同的優(yōu)雅輪廓。

  夜臨霜忽然覺得無比熟悉，萬千心緒被那個身影一把抓住了，一點(diǎn)一點(diǎn)朝他走去。

  銀月如織，那男子懶洋洋斜倚在峰頂?shù)柠[楓樹下，一縷發(fā)絲無拘無束地滑過眉眼之間，繾綣的眼尾向上揚(yáng)起，唇線彎出似笑非笑的弧度。

  那是夜臨霜少年時代第一次見到師叔漣月真君的場景！

  師叔對輩分什么的絲毫不在意，當(dāng)然他遠(yuǎn)比夜臨霜多了上千年的修為，但師叔是修真界少有的天才，年少結(jié)丹，外表也停留在那一年，看起來也只是年長夜臨霜幾歲的翩翩青年。

  峰頂?shù)脑鹿饨o師叔輪廓分明的五官渡上了一層冷冽，他的眼底透著笑意和狡黠，明明有著超凡脫俗的俊美，可只要笑起來就平添了一絲令人心悸的蠱惑。

  “啊，你是我?guī)熃阕钕矚g也是最乖的小徒弟。今夜有沒有功課?。俊?br />
  夜臨霜愣愣地沒有回答，就被師叔拽上了他的仙劍，夜風(fēng)如潮水，師叔帶他一飛就是萬里。

  原來世界那么大，并不僅僅只是一個南離境天。

  他們挖走了昆吾私藏在靈樹下的酒，喝了個天昏地暗，夜臨霜一開始被嗆得七葷八素，抹開眼角的眼淚看見師叔仰著頭瀟灑豪飲的樣子，桃花眼里落滿了星辰。

  師叔還帶著他去看人間有名的皮影戲，磕著瓜子吃著飴糖，順帶教訓(xùn)欺負(fù)皮影戲班的紈绔子弟，把對方□□地吊在城樓上演了一出全城都能看到的大戲。

  后來，他們還溜去更遠(yuǎn)的地方玩，遇上了拋妻棄子的狀元郎。

  師叔竟然化身千嬌百媚的狐貍精接近狀元郎，他就像一顆讓人上癮的蜜糖，把狀元郎迷得暈頭轉(zhuǎn)向，也讓夜臨霜傻了眼。他都不知道師叔這么能演！

  夜臨霜人生中第一次發(fā)揮演技，就是硬著頭皮假扮起捉妖的道士，忽悠狀元郎說身邊的美人兒是個狐貍精。

  師叔又施展起“狐貍精妖法”，把狀元郎嚇得夙夜難寐，神志不清當(dāng)朝承認(rèn)自己拋棄糟糠。

  皇帝怒斥他品行不端、刻薄寡恩，一貶再貶，大快人心。

  而師叔卻頂著狐貍精的臉，拽了夜臨霜坐在城郊的大桃樹上，一邊晃著長腿看著狀元郎哭哭啼啼地離京，一邊摘了桃子遞給夜臨霜，眉眼彎彎靠在夜臨霜的肩膀上說：道長，請吃桃。

  桃子甜不甜，夜臨霜不記得了，但那顆桃子掉進(jìn)了夜臨霜的心里，不知不覺就扎了根。

  ……明明他們是一起穿越到這個世界的。

  可夜臨霜等了三個月都沒有等來師叔的消息。

  他都懷疑師叔在修真界過得太恣意妄為了，是不是來了這個世界吃霸王餐不給錢被拘留了，還是違規(guī)使用術(shù)法被修真管理委員會關(guān)起來，現(xiàn)在正唱著鐵窗淚。

  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這里見到師叔。

  “師叔……聶師叔？”

  當(dāng)夜臨霜完全看清楚對方，驟然一驚。

  并不是因?yàn)閹熓遄兂闪思埲?，恰恰是因?yàn)閹熓宓纳駪B(tài)、動作，月光落下的角度都和當(dāng)年一模一樣！

  夜臨霜瞬間警覺了起來，目光一凜，瞬間向后退去。

  “師叔”笑了起來，聲音輕緩如抽絲，“臨霜，你躲什么??？”

  此時此刻，圍困住武敬的那些紙人都搖搖晃晃朝著夜臨霜走過來，烏泱泱一大片。

  如果夜臨霜沒有猜錯，這些紙人會前仆后繼地貼上來，層層疊疊，把他壓在這個夢魘世界里。

  當(dāng)其中一只紙人的手剛搭上夜臨霜的后背，夜臨霜快速掐訣，“砰——”地輕輕爆鳴聲響起，它便轟地燃燒了起來。

  火星飛散開來，附著在趕來的紙人身上，擊鼓傳花，轉(zhuǎn)眼就燃燒了一大片，整個夢魘之地變成了一大片火海。

  “臨霜，你是不是很想我？”師叔朝著夜臨霜伸出了手，“我也很想你?！?br />
  夜臨霜不屑地冷哼，以聶師叔的脾性才懶得伸手叫他過去，從來都是直接將他扔到仙劍上，多說一個字都是浪費(fèi)快樂玩耍的時間。

  還什么“我也很想你”，真他么的自作多情，我什么時候說過“想你”嗎？

  所以眼前的，既不是紙人，也不是幻象，而是他的心底的欲望。

  是自己想要找到師叔、見到師叔的欲望。

  這場大火越燒越旺，就連“師叔”身上也被點(diǎn)燃，他就像殘卷一樣即將消散，就連嘴角上那點(diǎn)似真亦假的笑容也即將隱沒在虛空里。

  那一刻，夜臨霜悵然若失，就在他心念微動的瞬間，消散的煙灰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