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金陵小醫(yī)館

  蓮芷醫(yī)館開張的第七天，匾額終于送來了。

  是梅長蘇親自送來的。他挑了個傍晚時分，天色將暗未暗，暮色四合，街上行人稀少的時候，帶著飛流悄然而至。馬車停在巷口，兩人步行而來，腳步聲輕得幾乎聽不見。

  “看看如何?！彼钢w流手中那塊用青布包裹的木匾。

  飛流小心地將青布一層層揭開，露出里面的匾額。不大，長不過三尺，寬約一尺，用的只是尋常樟木，但木質紋理細密，看得出是精心挑選的。上面的字極好——“蓮芷醫(yī)館”四個大字，用的是行楷，筆畫清瘦，風骨凜然，轉折處暗藏鋒芒，一看就是梅長蘇的手筆。

  “蓮芷……”我輕聲念著。

  “蓮為李兄，芷為你?！泵烽L蘇微笑道，“醫(yī)館之名，當合二位心意?！?br />
  李蓮花接過匾額，手指輕輕拂過那四個字，由衷贊嘆：“梅公子好字。這字看似清瘦，實則內含筋骨，飄逸中見風骨，真是好字。”

  “湊合能看。”梅長蘇淡淡一笑，眼中卻有一絲得色，“掛起來吧。”

  李蓮花和飛流一起，將匾額抬到醫(yī)館門口。飛流輕身一躍，便上了門楣，接過李蓮花遞來的鐵釘，穩(wěn)穩(wěn)地將匾額釘上。釘子入木三分，不偏不倚，顯出極好的控制力。

  從此，這處僻靜巷子里的小院，就有了正式的名號。蓮芷醫(yī)館——在金陵城的這個角落，悄無聲息地扎下了根。

  匾額掛好后，梅長蘇沒有立刻離開，而是進到后院，在石凳上坐下。飛流像個忠誠的影子，站在他身后，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盡管這里是他親自檢查過數遍的地方。

  秋日的黃昏來得很快，暮色如墨，一點一點暈染開來。院中的老槐樹在晚風中輕輕搖曳，葉子已經開始泛黃，偶爾飄落一兩片，在空中打著旋兒。

  “這幾天，醫(yī)館如何？”梅長蘇問，聲音在漸濃的暮色中顯得格外清晰。

  “還不錯?！蔽胰鐚嵒卮?，在他對面坐下，“每天都有十幾個病人，大多是附近的百姓，有些小病小痛，診治起來不難。昨天來了個風痹的老漢，施了三次針，今天能自己走來了?！?br />
  梅長蘇點點頭：“名聲傳出去了就好。不過……”他頓了頓，“也要小心。京城不比江左，龍蛇混雜，什么樣的人都有?！?br />
  “我知道?！蔽艺f，“前天有個自稱是謝玉府上管事的人來，說謝侯爺身體不適，想請我過府診治?！?br />
  梅長蘇的臉色微微一沉：“你去了？”

  “沒去?！蔽覔u頭，“我說醫(yī)館新開，病患眾多，走不開。若謝侯爺真需要診治，可以來醫(yī)館。不過那人走后，就沒再來了?！?br />
  “謝玉……”梅長蘇低聲念著這個名字，手指輕輕叩著石桌，“他倒是消息靈通。你拒了他，他不會善罷甘休的?！?br />
  “那我們怎么辦？”

  “不必太過擔心。”梅長蘇看著院中那棵老槐樹，眼神深遠，“京城里盯著我的人很多，謝玉不敢明目張膽做什么。而且……”他轉回頭，看著我，“你們是大夫，治病救人，天經地義。他若真敢對醫(yī)館下手，輿論也不會放過他。”

  我點點頭，心中稍安。這幾日開醫(yī)館，確實感受到了京城與江左的不同。這里的百姓更謹慎，說話做事都留著三分余地。來醫(yī)館看病的人，有時也會旁敲側擊打聽我們的來歷，與梅長蘇的關系。我都以“江左相識，受托照顧”搪塞過去。

  “有遇到什么麻煩嗎？”梅長蘇又問。

  “暫時沒有。”我說，“就是謝玉那次……之后再沒見到他派人來。倒是有些街坊鄰居，常來串門，送些自家種的菜、做的點心，說是感謝我們診金便宜?！?br />
  梅長蘇笑了：“那是好事。醫(yī)館扎根在民間，才能長久?！?br />
  他頓了頓，忽然問：“李兄呢？”

  “在藥房整理藥材?！蔽艺f，“今天新進了一批當歸和黃芪，他要親自檢查品質。”

  梅長蘇點點頭，沒有再問。我起身給他斟了杯熱茶，茶是普通的茉莉花茶，但香氣清雅。他接過茶杯，卻沒有喝，只是捧在手心里暖著。他的手指依然蒼白纖細，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但比起初見時，已經有力了許多，不再那么枯瘦如柴。

  “你的氣色好多了?！蔽艺f，重新坐下。

  “多虧白姑娘妙手?！泵烽L蘇笑了笑，笑容里有了幾分真實的笑意，“我現(xiàn)在已經能正常行走，不需要飛流時刻攙扶了。昨天還去了趟城西的茶樓，見了幾個舊部，談了一個時辰的話，也沒覺得太累?！?br />
  飛流在一旁點點頭，臉上露出難得的一絲笑意，雖然轉瞬即逝，但確實存在過。

  “但還是要小心?！蔽姨嵝训?，語氣認真，“你的身體根基受損太重，雖然毒素清除得差不多了，但內里依然虛弱。勞累、情緒波動，都可能引發(fā)舊疾。尤其是現(xiàn)在天氣轉涼，更要當心?！?br />
  “我明白。”梅長蘇點點頭，“只是……有些事，不得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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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語氣很淡，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但我聽出了其中的無奈和決絕。那是一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決絕，一種即使耗盡生命也要完成的執(zhí)念。

  暮色完全籠罩了小院。李蓮花從藥房出來，手里提著燈籠，昏黃的光暈染開一片溫暖。他將燈籠掛在廊下，也走到石桌旁坐下。

  “梅公子今晚留下用飯？”他問。

  梅長蘇搖搖頭：“不了，還有些事要處理。只是路過，順便來看看匾額掛得如何?！?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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