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家公司做文案，每天的工作是把“普通”寫成“非凡”，把“還行”說成“震撼”。我擅長這個。就像我擅長在妹妹趙安面前，扮演一個正常的哥哥。

  趙安是我妹妹，小我五歲。她喜歡養(yǎng)狗。

  不，不是喜歡，是癡迷。病態(tài)的癡迷。

  我們家在城墻根附近的老小區(qū)，兩室一廳。

  父母退休后搬去了海南，美其名曰享受晚年，把我和趙安，還有她的狗，留在了這套充滿九十年代氣息的房子里。

  空氣里總是飄著舊家具的味道，還有……狗的味道。

  目前，家里有三條狗。一條是白色的博美，叫“雪球”，是趙安大學(xué)時開始養(yǎng)的，現(xiàn)在老了，眼睛渾濁，整天趴在陽臺的舊毯子上喘氣。

  一條是棕色的泰迪，叫“咖啡”，總是不停地轉(zhuǎn)圈，追自己的尾巴，仿佛在完成某種永無止境的儀式。

  最新來的，是一條黑色的土狗，趙安從流浪動物救助站帶回來的，她叫它“影子”。

  “影子很特別?！壁w安總是這么說。她說這話時，眼睛并不看狗，而是看著我。她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看人的時候一眨不眨，像兩顆浸在清水里的玻璃珠。

  “哥，你看影子的眼睛，”她蹲在玄關(guān)，摸著黑狗的頭，“它看你的時候，跟看別人不一樣?！?br />
  我正對著鏡子打領(lǐng)帶，準(zhǔn)備上班。鏡子里，我身后是妹妹單薄的背影和那條沉默的黑狗。狗的眼睛確實(shí)望著我，黑沉沉的，沒什么情緒。

  “狗看誰都一樣?！蔽艺f，把領(lǐng)帶結(jié)推正。

  “不一樣。”趙安的聲音很輕，但很固執(zhí)，“它知道你是我的。所以它看你，是在看我的東西。”

  我系領(lǐng)帶的手指頓了一下。這話聽起來有點(diǎn)怪，但我沒深究。趙安說話常常這樣，帶著點(diǎn)孩子氣的占有欲，或者說，病嬌的苗頭。父母在時總說她被寵壞了，有點(diǎn)“那個”。具體是哪個，他們沒說，只是嘆氣。我知道，他們有點(diǎn)怕她，所以逃去了遙遠(yuǎn)的、沒有狗叫的海南。

  “我上班了?！蔽夷闷鸸陌?。

  “哥，”趙安站起來，走到我面前，伸手幫我理了理其實(shí)并不亂的衣領(lǐng)。她的手指很涼，“晚上想吃什么？我給你做排骨。你最近寫方案太累了，都瘦了?！?br />
  她的關(guān)心總是這樣具體，帶著食物的溫度和一種不容拒絕的細(xì)致。我點(diǎn)點(diǎn)頭：“都行?！?br />
  “路上小心?！彼臀业介T口，影子跟在她腳邊，像個沉默的護(hù)衛(wèi)。門關(guān)上前，我看到她依然站在那里，隔著門上的老式貓眼，我知道她在看，直到我的腳步聲消失在樓梯盡頭。

  這就是我日常生活的開始?？雌饋砥届o，甚至溫馨。

  同事李姐又在傳播最新的辦公室八卦，關(guān)于新來的總監(jiān)和前臺小姑娘的曖昧眼神。

  我一邊敲著鍵盤，給一個房地產(chǎn)客戶寫“締造湖畔傳奇人生”的廣告語，一邊適時插兩句玩笑，逗得大家發(fā)笑。氣氛很好。

  “趙平，你脾氣真好，又會說話?！崩罱愀锌罢l嫁給你可享福了。有女朋友沒？”

  我笑著搖頭：“家里有個妹妹要照顧，夠忙了?！?br />
  “哦，你妹妹啊，”李姐壓低聲音，“上次來公司找你的那個？挺漂亮的小姑娘，就是感覺……不太愛說話？一直抱著條小狗？”

  “她喜歡狗?！蔽液喍痰卣f，把話題引回工作。我不太喜歡和別人討論趙安。那種感覺很奇怪，像在展覽一件私密的、我自己也未必完全理解的藏品。

  下班時，天色已暗。西安的秋天，風(fēng)里帶著涼意和灰塵的味道。我路過菜市場，買了點(diǎn)水果。趙安雖然說要做飯，但我知道她最近的心思全在“影子”身上，可能根本沒時間。她在一家寵物店做兼職，賺的錢幾乎都花在了狗糧、零食和玩具上。她的房間，更像狗的宿舍。

  打開家門，一股熟悉的暖烘烘的、混雜著狗糧和動物體味的氣息撲面而來?？蛷d沒開主燈，只亮著一盞落地?zé)?。趙安坐在地毯上，影子趴在她腿邊，雪球和咖啡在稍遠(yuǎn)一點(diǎn)的窩里。電視開著，放著吵鬧的綜藝節(jié)目，但聲音調(diào)得很低。她正在給影子梳毛，動作輕柔得近乎虔誠。

  “回來了?！彼ь^，對我笑了笑。燈光在她臉上投下柔和的陰影，讓她看起來異常乖巧。

  “嗯。不是要做排骨？”

  “啊，”她輕輕叫了一聲，像是才想起來，“我忘了時間。和影子玩了一會兒，就……我馬上去做！”她放下梳子，就要起身。

  “算了，”我把水果放在桌上，“叫外賣吧。你也累了?！?br />
  “不行！”她的聲音突然拔高，又立刻軟下來，“說好給你做的。哥，你等等，很快的?！彼掖易呦驈N房，影子立刻站起來，跟在她腳后。

  我坐在沙發(fā)上，疲憊感涌上來?？Х葴愡^來，用濕漉漉的鼻子頂我的手。我摸了摸它的頭。電視里，明星們在虛假地大笑。這個家，安靜又擁擠，被一種無形的、毛茸茸的東西填滿了。那是趙安的愛，沉重、綿密，帶著犬科動物的體溫和偏執(zhí)。

  這章沒有結(jié)束，請點(diǎn)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

  吃飯時，趙安不斷給我夾菜。“多吃點(diǎn)，這個排骨我燉了很久?！彼龓缀鯖]怎么動自己碗里的飯，一直看著我吃，眼神專注得讓我有點(diǎn)不自在。影子就趴在她椅子下面，同樣安靜地看著我。

  “寵物店工作怎么樣？”我找話題。

  “挺好?！彼牟辉谘傻鼗卮?，用筷子撥弄著碗里的米飯，“今天店里來了個人，想買一只剛斷奶的金毛?？伤B最基本的飼養(yǎng)知識都不知道，家里還有小孩，很吵。我不想賣給他?！?br />
 &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