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的晨霧還沒褪盡，澤豐村的茶園已飄起炒茶的清香。林羽背著竹簍穿行在茶叢間，指尖掐住 “兩葉一芽” 的力度輕如拈羽，每枝茶樹采摘的間距一尺，“這叫‘留芽養(yǎng)樹’，” 身后傳來茶農(nóng)的吆喝，“《茶經(jīng)》說‘上者生爛石’，咱這坡地雖沒爛石，卻得學(xué)古人惜茶的心。”

  竹簍里的茶葉鋪成薄薄一層，像落在青竹上的云。林羽直腰時，后腰的舊傷微微發(fā)緊 —— 那是去年山洪時救秧苗被石頭砸的，現(xiàn)在陰雨天總隱隱作痛。他摸了摸腰間纏著的艾草布帶，布帶里的艾絨是按 “三揉三曬” 的古法做的，暖是暖，卻治不了根。

  “林羽！村頭來個稀罕物件！” 村口的二柱舉著手臂跑來，草鞋踩過露水的 “啪嗒” 聲驚飛了茶樹上的山雀。

  林羽跟著往村頭走時，竹簍里的茶葉輕輕晃動。路過曬谷場時，看見王伯正用木耙翻曬新收的谷種，谷粒在晨光里泛著金紅，“這谷得‘三翻三晾’，” 木耙劃過的弧度勻如滿月，“《齊民要術(shù)》說‘谷怕陳，麥怕新’，谷雨曬種，得讓潮氣走透才好發(fā)芽?！?br />
  村頭的老槐樹下圍了圈人。輛銀灰色的轎車停在碾盤旁，車身的反光刺得人睜不開眼 —— 這是澤豐村頭回開進(jìn)四個輪子的鐵家伙。穿西裝的男人正從后備箱搬東西，手指在個黑色方塊上點了點，方塊突然亮起光，映出他臉上的笑：“這叫平板電腦，城里人手一個，能看見千里外的事?！?br />
  林羽的竹簍撞在槐樹干上，茶葉 “簌簌” 落在青石板。他盯著那發(fā)光的方塊，見上面跳出片綠油油的田，機器在田里走一趟，秧苗就站得整整齊齊，“這是插秧機，” 西裝男人把方塊轉(zhuǎn)向他，“城里的農(nóng)場都用這，一天能插百畝地，比人工快十倍?！?br />
  “那咱這腰傷……” 林羽的指尖在布帶上蹭了蹭，舊傷又在隱隱作痛。

  “城里有大醫(yī)院，” 男人調(diào)出張圖片，白色的大樓像雨后的春筍，“機器查得比老郎中準(zhǔn)，針一打就不疼了?！?他又點開個視頻，穿白褂的人正給植物打針，“這是營養(yǎng)液，靈草用了能長得比青崖山的壯?！?br />
  林羽的呼吸頓了頓。青崖山的靈草是他從小守著的寶貝，去年遭了場霜，死了大半，他翻遍《太初規(guī)則》也沒找到救治的法子。

  “這鐵家伙能裝不少東西？” 王伯摸著轎車的車門，指節(jié)叩擊的力度像敲谷倉的木板。

  “從城里到這，走高速只要五個鐘頭，” 男人拍了拍車頂，“比趕馬車快二十倍。城里的市集能買到全國各地的種子，還有印滿字的書，比你那本線裝冊子全?！?他瞥見林羽懷里露出的《太初規(guī)則》邊角，書頁的毛邊被摩挲得發(fā)亮。

  林羽把竹簍放在碾盤上，伸手碰了碰平板的屏幕。冰涼的玻璃下，城市的畫面在動 —— 高樓像插在地里的竹筍，車流像沒結(jié)冰的河，有人在亮堂堂的屋子里看書，手里的筆不用蘸墨就能寫字，“那地方…… 有治腰傷的郎中？”

  “叫醫(yī)生，” 男人調(diào)出張醫(yī)院的圖片，白色的診室里擺著亮晶晶的儀器，“他們有法子讓你像年輕時一樣彎腰插秧，還能教你怎么讓靈草不遭霜害?！?他從包里掏出個錫罐，罐身刻著細(xì)密的云紋，“這是城里裝茶的物件，放半年不返潮，比你那竹簍體面?！?br />
  林羽接過錫罐的動作穩(wěn)如接秧苗，罐口的茶香混著陌生的金屬味。他想起去年去鄉(xiāng)衛(wèi)生院，老醫(yī)生摸著他的腰說 “只能養(yǎng)”，想起靈草在霜里蔫掉的模樣，想起《太初規(guī)則》里 “道法自然，亦需順勢” 的批注 —— 或許那發(fā)光方塊里的世界，藏著他要找的 “勢”。

  “茶炒好了沒？” 男人往茶園里望，“我們老板要收二十斤明前茶，得用真空包裝，不然到城里就串味了?！?br />
  真空包裝？林羽想起娘用麻繩捆茶餅的樣子，粗麻紙包著的茶能聞到陽光的味道。他跟著男人往制茶坊走，路過祠堂時，看見祭倉頡的牌位前還擺著毛筆，而男人正用方塊給茶商發(fā)消息，指尖在上面點得飛快，比抄書先生寫得還急。

  制茶坊的鐵鍋正冒著白汽。穿藍(lán)布裙的蘭嬸翻炒茶葉的動作如揉云，“這茶得‘抖三抖，壓三壓’，” 手腕轉(zhuǎn)動的弧度幾十年沒變，“《茶經(jīng)》說‘如魚目微有聲為一沸’，城里的機器哪懂這火候?！?br />
  男人把錫罐擺在案上，罐邊的電子秤亮著數(shù)字。蘭嬸抓茶的手頓了頓，她的指關(guān)節(jié)因為常年炒茶變了形，“這秤比你王伯的桿秤準(zhǔn)？”

  “到城里稱，一兩不差，” 男人稱茶的動作如衡器，“你們種的茶好，就是藏不住香，城里有種機器能把香味鎖在罐里，賣得比現(xiàn)在貴三倍?！?他拿出個透明袋子，把稱好的茶葉裝進(jìn)去，捏了捏袋口的閥門，“這叫真空袋，能讓茶像冬眠似的，到冬天喝還跟剛炒的一樣?！?br />
  林羽看著茶葉在透明袋里慢慢蜷縮，像被收進(jìn)琥珀的春天。他摸出懷里的《太初規(guī)則》，翻到 “茶藏” 篇，上面畫著竹簍和陶甕，沒提過這能抽走空氣的袋子。

  小主，

  “林羽，你那靈草要是移到城里溫室，” 男人突然說，“溫度濕度都能調(diào)，比在青崖山穩(wěn)妥。我認(rèn)識個教授，專研究古老草藥，說不定見過你那草?！?br />
  溫室？林羽想起青崖山的泉眼，靈草就長在泉邊的青石縫里，去年霜降前他蓋了三層松針，還是沒護(hù)住。教授？會不會比《太初規(guī)則》的作者更懂草木的性子？

  傍晚收工時，林羽去槐樹下取竹簍。男人正把茶葉搬上車，車后座擺著本《現(xiàn)代園藝技術(shù)》，封面上的靈草圖片和他守的那株極像?！斑@本書送你，” 男人把書塞進(jìn)他懷里，“上面有電話，到城里打這個號，有人接你?！?br />
  書頁里夾著張地圖，紅筆標(biāo)著從澤豐村到城里的路線，像《太初規(guī)則》里畫的灌溉渠。林羽摸了摸腰上的布帶，艾絨的暖意透過粗布傳來，卻壓不住心里的躁動 —— 像谷雨前要發(fā)芽的種子，想往有陽光的地方鉆。

  回住處的路上，他繞去青崖山。靈草的新葉剛冒頭，葉片的紅紋比去年淡了些。他蹲下身，用松針輕掃葉尖的露水，“《道德經(jīng)》說‘動善時’，” 指尖在泥土里按出淺淺的坑，“或許該去看看別的地方的土，是不是更養(yǎng)根?！?br />
  守泉的老漢正往石灶里添松柴，火苗舔著陶壺的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