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八十四章
江逸風(fēng)懶得應(yīng)酬,更厭煩旁人打擾這份自虐般的孤寂。
他瞥了張釗一眼,一言不發(fā),直接將手中那大半囊劣質(zhì)燒春拋了過去。
張釗一把接住,入手沉甸甸的,心下更是詫異。
這年輕胡商出手倒是大方,這袋酒亦是價值不菲。
他拔開塞子,仰頭灌了一大口,火辣辣的酒液滾下喉嚨,讓他舒暢地哈了口氣,臉上的疤痕都似乎舒展了些。
“痛快!”他抹了把嘴,干笑幾聲,自顧自地在車轅另一側(cè)坐下,“某姓張,單名一個釗字。
原是安西軍里的弩手,弓馬刀槍都來得,可惜,突厥崽子的冷箭沒長眼,傷了筋骨,拉不開強弓了,只得退役回鄉(xiāng)。
如今嘛,就靠著這把子力氣和舊日情面,在這商隊里混口護衛(wèi)飯吃,刀頭舔血,讓郎君見笑了?!彼焐险f著“見笑”,神態(tài)卻并無卑微,反而有種老兵油子的坦蕩。
他一邊說,一邊仔細打量著江逸風(fēng),試圖從那張過分年輕卻死氣沉沉的臉上看出些什么。
江逸風(fēng)只是沉默,目光依舊空茫地望著遠方卷起的煙塵。
張釗也不覺尷尬,又灌了口酒,自顧自道:“這西域道上不太平,郎君獨身一人運藥材,膽子不小。不過放心,有某在,等閑毛賊近不了身……”
半晌,就在張釗以為對方是個啞巴時,江逸風(fēng)忽然開口,聲音沙啞低沉,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打斷了他的絮叨:“安西都護府……現(xiàn)今坐鎮(zhèn)龜茲的都護,是誰?”
張釗一愣,到嘴邊的話噎住了。
他狐疑地上下打量江逸風(fēng),這問題從一個年輕胡商嘴里問出來,著實突兀。
他下意識四下張望,見無人注意這邊,才壓低了聲音,帶著幾分謹(jǐn)慎道:“郎君打聽這個作甚?
當(dāng)下龜茲大都護府,是杜懷寶杜都護坐鎮(zhèn)著。
不過……我等升斗小民,可不敢妄議朝廷命官,尤其還是這等鎮(zhèn)守一方的大員。”他語氣里帶著提醒,也有不易察覺的試探。
江逸風(fēng)聞言,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個:“哦。”
便再次陷入了沉默,仿佛剛才那個問題只是隨口一提,再無興趣。
張釗碰了個軟釘子,卻反而覺得這人更有意思了。
幾口烈酒下肚,他的話匣子徹底打開,也不再試探,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西域的風(fēng)土人情、奇聞異事。
哪條道最近有馬賊出沒,哪個部落最近不太安分,吐蕃人又在何處蠢蠢欲動,于闐的美玉如何鑒別,龜茲的舞姬何等曼妙……他言語生動,夾雜著粗鄙的笑罵和軍中的黑話,帶著濃烈的煙火氣和邊塞的豪莽。
江逸風(fēng)依舊沉默地聽著,偶爾抬起酒囊灌一口。
那些紛雜的信息,卻如同零碎的拼圖,一點點在他腦海中勾勒出如今西部邊境的真實圖景,與他記憶中的貞觀、永徽年景已然大不相同。
風(fēng)沙依舊,物是人非。
東都洛陽,忠勇侯府。
庭院深深,卻死寂得令人心慌。
阿史那月一襲道袍,站在廊下,望著空蕩蕩的院落,眉宇間鎖著濃得化不開的擔(dān)憂。
一連多日,師兄音訊全無,如同人間蒸發(fā)。
“還沒消息嗎?”她的聲音帶著顫抖,問著身前垂手恭立的商隊監(jiān)事。
監(jiān)事冷汗涔涔:“回真人,各處都問遍了,咱們自己的商隊、相熟的車馬行、碼頭、城門守衛(wèi)……皆無人見過侯爺。侯爺他……仿佛就沒出過這洛陽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