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八十章
阿史那月心中一痛,明白他是想留住所有關(guān)于蘇小月的痕跡,哪怕是一粒塵埃。
她只得擺擺手,黯然道:“罷了,由他吧。他想怎樣,便怎樣。”
紫宸殿內(nèi),燭火搖曳,映得武則天眉目如霜,聲音不緊不慢,卻透著威壓。
階下,東都府尹魏元忠垂手而立,額角微汗。
“魏卿。”她眸光微抬,語氣淡然,“忠勇侯府上的蘇誥命,故去已有一年了吧?江逸風是朕的肱骨之臣,府中無人主事,成何體統(tǒng)?”
魏元忠心頭一緊,低聲道:“陛下圣明,只是……臣擔心江侯未必肯接納?!?br />
“這由不得他?!蔽鋭t天唇角微揚,眼底卻無笑意,“朕既開了口,便是定局。你且去物色,看看哪家閨秀合適,一家不夠便多尋幾家。”
魏元忠不敢再言,只得躬身領(lǐng)命。
暮色四合時,魏元忠終究沒敢直接去見江逸風,而是尋了阿史那月。
“天后有意賜婚,可阿郎那性子……”他苦笑搖頭。
阿史那月蹙眉:“他那般癡情,怎會應(yīng)允?”
可她還是去了江府。
庭前月色如霜,江逸風靜立廊下,聽完天后強行賜婚的話,一言不發(fā),只是抬眸望向天際孤月,眸中映著冷光,如刀鋒般寂寥。
數(shù)日后,皇宮內(nèi),李治退朝后,獨坐在兩儀殿偏殿中,手中把玩著一枚玉鎮(zhèn)紙,眉頭緊鎖。
立太子之事,終究懸而未決,他心中屬意李賢,卻總覺有些不安,想尋個信重且眼光獨到之人商議一番。
無奈劉仁軌遠在遼東鎮(zhèn)守,裴行儉忙于西域事務(wù),皆鞭長莫及。
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江逸風。
這位老臣雖無實職,卻智計超群,更難得的是超然物外,看事透徹。
過去一年多內(nèi),他也曾數(shù)次遣內(nèi)侍去宣召,卻都被江逸風以悲痛難抑、形容不堪為由拒之門外。
李治體恤他喪妻之痛,從未加以怪罪。
此次事關(guān)重大,李治思索再三,還是對身旁的內(nèi)侍道:“再去一趟江府,傳朕口諭,就說朕甚是掛念他,請他入宮一敘,不拘禮數(shù)?!?br />
內(nèi)侍領(lǐng)命而去。
約莫一個時辰后,內(nèi)侍匆匆返回,面帶難色,跪稟道:“圣人,奴婢去了侯府,府門緊閉,敲了許久沒反應(yīng),后問鄰里,說……說江侯已離府多日,不知去向?!?br />
“不知去向?”李治一怔,放下鎮(zhèn)紙,“可曾問過去往何處?何時歸來?”
內(nèi)侍惶恐道:“問了,那鄰里也不知詳情,只恍惚聽商隊的人提過一句,似是往西邊去了,具體去向,歸期幾何,一概不知。
奴婢想再尋人細問,但似再無其他知情人?!?br />
李治聞言,怔忡良久,最終化作一聲長嘆,帶著無限的悵惘與不易察覺的羨慕:“罷了,罷了……他這是……心隨月娘去了,不愿留在這傷心地。
出去散散心,也好,也好……”他揮揮手,讓內(nèi)侍退下。
那內(nèi)侍躬身退出殿外,后背驚出一層冷汗。
他侍奉皇帝不久,深知天威難測,如此一再拒宣、甚至悄然離京的行為,若換作他人,早已是大不敬之罪。
而這忠勇侯竟能得陛下如此寬容體恤,圣眷之隆,實在令人駭然。
此時的江逸風,確實已不在東都。
他誰也未告知,如同逃離一般,隨著阿史那月的一支前往河西的商隊,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洛陽這座承載了他無數(shù)甜蜜與痛苦的城市。
隴右道,風似刀刮,日頭毒辣。
官道被往來車馬碾出深深的轍印,浮土沒至腳踝。
一支龐大的商隊蜿蜒如長蛇,駝鈴沉悶,壓不住胡商們用各種腔調(diào)吆喝牲口的聲音。
隊伍里九成是深目卷發(fā)的胡人,粟特、回鶻、突厥,甚至更西邊的面孔混雜其間。
唐律嚴苛,唐人出境需“過所”批文,且嚴禁私出番界,故而這等深入險地的商隊,罕見唐商身影。
江逸風便混跡其中。
他褪下了象征忠勇侯的錦繡袍服,摘去了那副佩戴數(shù)十載、近乎長在臉上的儺面,換上一身沾滿塵土的粟特式窄袖袍,用一紙由盧永弄來的胡商過所與市券,將自己變成了一個沉默寡言、運送藥材的年輕胡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