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六十七章
暮春的風吹過梨園,新生的嫩葉沙沙作響。
婁師德站在排練場邊,看著舞伎們翩躚的身影,恍惚間竟覺得這十載沉淪,仿佛都是為了等待這一個知遇之人。
花朝劍舞余韻未消,梨園之名已震動兩京。
然欲將這皇家樂舞化作源源不斷的財源,選址筑臺便是當務之急。
這日,李輔國親自捧來一摞地契,諂笑著呈與江逸風:“侯爺您瞧,這都是洛水沿岸的上好地段,天后特意吩咐讓您先挑。”
江逸風展開輿圖,指尖沿洛水徐徐劃過。
最終停在北岸尚善坊處——此地毗鄰上陽宮,天子后妃登樓即可望見;
又處漕運要沖,商賈云集;更妙的是與各大官署隔水相望,文武百官散朝后信步可達。
“便是此處了?!敝旃P一圈,定下千秋基業(yè)。
當夜書房燭火通明。
江逸風鋪開宣紙,狼毫蘸墨,筆下漸現(xiàn)奇巧規(guī)制:
舞臺區(qū)核心為百人共舞之臺,長三十丈寬十五丈。
特注“夯土臺基高三尺防潮,雙層柏木板相疊——下層彈性支撐,上層拋光涂漆”。
又繪可拆卸竹棚懸于頂上,四角立金銅仙人承露盤,既應蓬萊仙闕之意,又暗合大唐圣人祥瑞之癖。
觀眾區(qū)分作天地兩級:“散樂臺”為民設階梯土臺,以木柵分坊區(qū),注“坡度十五度,前排不致?lián)鹾笈乓曇啊保?br />
“觀風閣”為貴胄專用雙層木樓,特意標注“檀香木地板驅蟲,琉璃窗欞采光,另設密道通后臺”。最妙處是舞臺下預埋陶甕三十六口,旁書小字“一作擴音,二備急用”。
蘇小月端來參湯時,見夫君正繪到精妙處——竟在貴族通道處畫了暗門,不由輕笑:“夫君這哪是建戲臺?分明是要筑銅雀臺呢?!?br />
江逸風擱筆笑道:“夫人不知,這梨園將來可是天家的錢袋子,豈能不費些心思?”說著取出李治那順來的金印重重鈐上,“明日便送工部將作監(jiān),看誰敢怠慢?!?br />
果然,將作大匠見印即刻肅容,當日便點齊工匠百人,擇吉日破土。
洛水畔頓時夯聲震天,引得路人紛紛駐足,皆猜這浩大工程所為何用。
公務既畢,江逸風索性偷得浮生半日閑。
這日午后,見蘇小月正在庭中繡花,便湊上前道:“今日與夫人說幾個新戲本可好?”
陽光透過海棠花影,落在展開的宣紙上。
當《梁?!坊抡f罷,蘇小月手中繡繃早已滑落膝上,羅帕拭淚不止:“怎就這般命苦……同窗三載竟不知是女兒身……”
江逸風見她哭得傷心,忙要收卷,卻被纖手按住:“不許收,再說個歡喜的來沖一沖?!?br />
于是《牡丹亭》還魂奇情漸次展開。
說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時,蘇小月眼波流轉,輕輕偎近夫君;
待《西廂記》月下相會,她竟羞紅臉啐道:“這張生好生輕狂。”;
至《白蛇傳》水漫金山,又緊張得攥緊夫君衣袖;
最后《霸王別姬》垓下別姬,竟悲不能抑,淚濕羅衫。
“不說了不說了,突惹了你傷心,”江逸風慌忙擲卷,卻被妻子拉住衣袖:“那白素貞后來可救出許官人了?虞姬當真自刎了不成?”
見自家夫君不吱聲。
“說不說?“
“徒惹了你傷心,就不說了,”江逸風起身就逃。
一個要逃,一個要追,兩人竟在庭院中繞著重臺嬉鬧起來。
灑掃的府仆偷笑著竊語:“阿郎與主母真是越老越似少年夫妻……”更有小丫鬟紅著臉嘀咕:“阿郎說的什么戲文?竟惹得主母又哭又笑的?好想也聽上一聽?!?br />
最后江逸風被堵在荷花池畔,只得告饒:“好夫人,饒了我罷,再說下去,怕你要把西湖哭滿了?!?br />
蘇小月卻眸中含淚帶笑,輕聲道:“妾身只是歡喜……夫君心里還藏著這許多柔情?!闭f著忽然咳嗽起來,驚得江逸風連忙為她撫背順氣。
暮色漸濃時,夫妻二人相偎在窗前。
江逸風執(zhí)筆將今日所說戲文一一錄下,蘇小月便在旁磨墨添香。
寫到《梁祝》化蝶處,她忽然輕聲道:“若妾身先去,夫君定要好好活著……莫學那梁山伯?!?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