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章
盧照鄰怔怔地看著江逸風,看著那副永遠波瀾不驚的儺面,聽著他斬釘截鐵的承諾,再回味那沉甸甸的詩句。
心中的憤怒與疑慮,漸漸被一種極其復(fù)雜的情緒取代——有為國事不得不隱忍的大義,有對幼子安危更深的揪心,有對那“五品前程”一絲微弱的、近乎渺茫的期盼,更有為人父者深深的無力感。
他頹然坐回椅中,仿佛被抽去了全身力氣,良久,長長地、沉重地嘆了一口氣,聲音蒼老而疲憊:“罷了,罷了……江侯,老夫……姑且信你這一次。
望你……念在多年情分,務(wù)必……護我兒周全。” 話語中,已帶上了哀求之意。
“盧兄放心?!苯蒿L上前一步,鄭重道,“逸風必竭盡全力?!?br />
勉強安撫下盧照鄰,江逸風更無旁騖,對“潛蛟”小隊的訓練愈發(fā)傾注心血。
除了基礎(chǔ)的格斗擒拿、弓馬騎射、潛行匿蹤,更側(cè)重于高句麗風土人情的模擬、方言的學習、情報的加密傳遞與緊急情況下的應(yīng)變撤離。
他親自編寫了一套極為復(fù)雜的密碼體系,以《論語》為母本,將情報轉(zhuǎn)化為看似尋常的商業(yè)流水或家書問候中的特定數(shù)字組合,縱使被截獲,也極難破譯。
三個月近乎封閉的嚴酷訓練后,這支十人小隊氣質(zhì)已然大變,眼神內(nèi)斂,行動如貍貓般輕捷無聲,彼此間默契十足。江逸風審驗之后,認為雛鷹已可試翼。
時機恰好,在他的暗中籌劃下,由“道家真人”阿史那月出面,一個名為“新月”的高句麗商會,在遼東邊境的互市重鎮(zhèn)悄然成立。
商會明面上經(jīng)營藥材、皮貨、綢緞,憑借其神秘背景與雄厚資本,很快便在魚龍混雜的邊市打開了局面。
隨后,以商會擴充人手、招募得力伙計與護衛(wèi)為名,盧永等人化整為零,憑借著精心偽造、幾乎天衣無縫的身份文牒和一口流利的高句麗方言,混入北上商隊,如同水滴匯入大海,悄無聲息地潛入高句麗境內(nèi)。
他們憑借過人的本領(lǐng)和商會財力的支持,或成為商鋪賬房,或打入官府為吏,或結(jié)交地方豪強,迅速在高句麗幾個重要城鎮(zhèn)扎下根來。
與此同時,江逸風通過絕密渠道,聯(lián)系上了早已在高句麗境內(nèi)以弘揚佛法為名潛伏多年的長安大慈恩寺高僧——慧海禪師。
慧海禪師佛法精深,在高句麗王室貴族乃至民間均享有盛譽,實則為大唐傳遞了無數(shù)寶貴情報。
盧永小組的到來,與慧海禪師這條隱線成功對接,情報網(wǎng)絡(luò)更為完善高效。
一張無形而致命的巨網(wǎng),開始在高句麗的社會肌理中緩緩蔓延,靜待時機。
諸事安排已定,江逸風方覺肩頭重負稍減。
想起封禪大典那浩繁的用度,以及各國使團這塊“肥肉”,他信步來到了鴻臚寺衙署。
鴻臚寺卿裴世安聞報,即刻滿面春風地迎出,一見那熟悉儺面,頓時撫掌大笑,聲若洪鐘:“哎呦,這不是散財天尊江兄嗎,哪陣仙風把您吹到這來了?
快請快請!莫非又有哪路蕃使不開眼,等著侯爺您去‘教化教化’?” 兩人乃是多年的老搭檔,當年在鴻臚寺少卿任上,沒少聯(lián)手從那些想來朝貢撈好處或惹了事想求大唐寬宥的使臣身上“刮”下油水,彼此分潤,默契無比。
入得內(nèi)堂雅室,屏退閑雜。
裴世安親自烹煮上好的顧渚紫筍,又命手下去叫一席豐盛酒菜,笑道:“侯爺如今是圣人、天后跟前第一等紅人,籌備封禪,日理萬機,今日怎得閑來看我這老友?”
江逸風儺面下傳出低沉笑聲:“裴兄說哪里話。再忙,豈敢忘了老搭檔?今日特來尋裴兄喝茶敘舊,順便……琢磨點‘添彩’的小玩意兒。” 他特意用了“添彩”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