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一十章
“先生...”她惶然仰臉,卻見盧照鄰死死盯住案角——那里攤著半頁《三字經(jīng)》手稿,字跡銀鉤鐵畫:
蠶吐絲,蜂釀蜜。人不學,不如物。
盧照鄰枯瘦手指撫過墨痕,細細閱讀,忽彎腰拾起沾污的《車馬出行圖》。
上官婉兒屏息看他指尖撫過毛延壽題跋,喉結(jié)滾動似在吞咽雷霆。
下一瞬,畫軸被狠狠摜回地面。
“踩得好,”他靴底碾過絹本車馬,“此等匠氣死物,合該給侯爺墊腳?!鄙瞎偻駜旱蓤A了眼,看盧先生猶不解氣般又踹了那畫一腳。
臘月飛雪日,江逸風與盧照鄰在暖閣撞個正著。
回風爐烘得滿室春意,上官婉兒伏案臨《靈飛經(jīng)》,筆尖卻懸在半空。
“今日講無名氏所作《江南》?!北R照鄰抖開卷軸。
“且慢?!苯蒿L儺面轉(zhuǎn)向婉兒,“曹孟德的《觀滄?!犯碎_蒙?!?br />
盧照鄰廣袖一振擋在案前:“詩才高下立判,老夫當仁不讓。”
“盧兄以為本侯不通平仄?”玄色儺面逼近一步。
“請!”盧照鄰側(cè)身讓出筆墨,枯枝般的手往硯臺方向一劃,袖口云紋隨動作翻涌如浪,“侯爺賜教?!币荒樀谋梢?,而他卻不知,江逸風之前與他探討時,只是不愿意抄襲古人詩詞。
若是逼得太緊時,他是肯抄的。
窗欞忽傳出“喀”的輕響。
蘇守業(yè)父子扒著雕花欞偷窺,蘇燦啃剩的半個胡餅渣沾在嘴角。
江逸風儺面下滲出薄汗,瞥見婉兒好奇眸光,可不能在孩子面前失了臉面,心一橫提筆蘸墨: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
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
。。。。。。。
盧照鄰拍案的手僵在半空:“好個‘綠肥紅瘦’,只是...”他狐疑地湊近墨跡,“這閨閣幽怨之氣,倒像出自深庭女子手筆?”
錦屏后忽有玉鐲叮當脆響。
蘇小月捧著紅梅瓶轉(zhuǎn)出,頰邊梨渦盛滿促狹笑意:“盧先生好利的眼力,此詩原是妾身昨夜涂鴉之作,倒叫侯爺偷了去充門面。”她自是也聽出了明明就是一首女子所作之詞,急忙出來幫夫君圓場。
盧照鄰感覺自己有點懵,這侯爺夫人竟精通詞一道?之前自己為何沒聽說。。。。。。
江逸風機智的嘿嘿發(fā)笑,打哈哈打圓場,之后,在滿室哄笑中,江逸風儺面轉(zhuǎn)向妻子,金漆獸紋在炭火映照下流轉(zhuǎn)微光。
窗外偷聽的蘇守業(yè)猛拽兒子蹲下,兩眼放光地比劃口型:“聽見沒?侯爺連詩都是抄夫人的,咱燦兒要當官,還得走夫人門路?!?br />
上元燈火初燃時,上官婉兒已能握著小狼毫演算“雞兔同籠”。
這日江逸風破天荒起了個大早,進書房便見滿地狼藉——盧照鄰正紅著眼將踩皺的書畫分揀裝箱。
“這是作甚?”
“搬去我處,”盧照鄰抱起一摞《妙法蓮華經(jīng)》寫本,“侯爺書房是識格物、推算術(shù)的洞天福地,這些勞什子字畫留著添亂么?”他踹開擋路的《蘭亭序》拓片,忽又想起什么,從袖中抽出奏本拍在算盤旁,“我求吏部熟識給婉兒定了司成館(原國子監(jiān))伴讀職,明日便領(lǐng)官牒去。”
江逸風拾起奏本,朱批“上官婉兒”四字旁鈐著翰林院鮮紅官印。
屏風后傳來細碎腳步聲,婉兒抱著新得的彩釉陶響壺呆立門邊,陶壺里銅丸叮咚亂滾,敲碎一室沉寂。
得入司成館,司成館有誰能比江叔父懂得多?能比盧叔父教得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