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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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最后一筆落下,她才擱下紫毫,拿起絲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指尖并不存在的墨跡。
“江南匪患,疥癬之疾。忠勇侯這把刀,陛下用得順手罷了?!?她的聲音平靜無波,目光卻投向窗外重重宮闕,仿佛穿透了朱墻,看到了太極殿上意氣風發(fā)的皇帝,也看到了關(guān)隴重臣們驚疑不定的臉?!罢嬲拇笫?,在朝堂,在…這未央宮。”
阿蘿會意,更低聲道:“許尚書(許敬宗)那邊遞了話進來,說…‘梧桐已半枯,待東風’?!?br />
武曌唇角勾起一絲極淡、卻冷冽如冰刃的弧度。
許敬宗,這位以文才見寵卻因門第不高、屢遭關(guān)隴排擠的禮部尚書,正是她暗中結(jié)納的一枚重要棋子。
“梧桐半枯”暗指王皇后失寵無子、日漸孤立,“東風”便是那足以掀翻鳳座的契機。
“告訴他,東風…不會自己來?!?武曌的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陛下新定江南,正需朝野同心。
王皇后素服禮佛,于后宮表率不足,更無子嗣以固國本…此等言語,需有德高望重之臣,于陛下志得意滿、思慮社稷承續(xù)之時,適時奏陳。
話,要說得憂國憂民,理,要擺得天經(jīng)地義?!?br />
她走到妝臺前,拿起一支赤金點翠鳳釵,對著銅鏡比了比,又輕輕放下,換了一支更顯溫婉的玉簪。
鏡中那雙鳳目,深邃如寒潭,清晰地映照著她的野心。
“廢立中宮,關(guān)乎國體。非天時、地利、人和俱全,不可輕動。讓許敬宗仔細揣摩圣意,尋找那‘水到渠成’的一刻。
本宮要的,不是急風驟雨,而是…眾望所歸。” 她頓了頓,指尖撫過玉簪溫潤的質(zhì)地,“至于那位‘德高望重’之臣…關(guān)隴的人指望不上,也未必肯。朝中清流,總有些心懷社稷、不懼權(quán)貴的直臣吧?許敬宗,該知道怎么做?!?br />
阿蘿躬身:“奴婢明白,這就去遞話?!?br />
武曌重新坐回案前,展開另一卷素箋。
窗外,長安城的暮色四合,宮燈次第亮起,將這座權(quán)力之都點綴得璀璨而迷離。
她提筆,卻非佛經(jīng),而是默寫起《尚書》中的句子:“牝雞之晨,惟家之索?!?寫罷,凝視片刻,唇邊笑意更深。
她需要的“東風”,或許就藏在這句古訓的背面,藏在皇帝對“律行天下”的滿足之下,也藏在關(guān)隴集團對江逸風這把利刃的深深忌憚之中。
江南的捷報是火,關(guān)隴的忌憚是風,而她武曌,只需在恰當?shù)臅r候,等待蕭淑妃去投下那顆足以燎原的火種。
數(shù)日后,太極宮正殿鐘鼓齊鳴,莊嚴肅穆。
新修成的《永徽律》及《律疏》百卷,盛于特制的朱漆木匣之中,由十六名力士抬入大殿。
李治袞冕臨朝,接受百官朝賀。
長孫無忌手持象笏,立于丹墀之首,聲若洪鐘,宣讀著新律告成、頒行天下的詔書,字句鏗鏘,宣告著大唐法度之嚴明,澤被四夷之威德。
殿內(nèi)華光溢彩,頌圣之聲不絕于耳,一派煌煌盛世氣象。
李治的目光掠過匍匐的群臣,在長孫無忌身上停留片刻,又仿佛不經(jīng)意地掃過殿外——那里,即將凱旋的江逸風,是他手中最鋒利的劍,也是他平衡朝局的砝碼。
長孫無忌宣讀詔書的聲音沉穩(wěn)有力,心中卻縈繞著江南抄家的名單和族弟長孫祥的警告。
江逸風…此人必須籠絡(luò),或…限制。
不久前才新晉的禮部尚書許敬宗立于文官隊列中,低垂的眼瞼下,精光閃爍。
他反復咀嚼著后宮遞來的話語,目光悄然掃過御座旁空置的皇后鳳位,又掠過前排幾位以耿直著稱的御史,心中已開始在盤算。
武曌雖未臨朝,其心腹宮女卻隱在殿角簾幕之后,默默記下每一位大臣對新律的反應,尤其是那些對長孫無忌流露出復雜情緒的面孔。
新律的墨香彌漫殿宇,象征著秩序與權(quán)威。
而長安城上空,無形的風暴正在匯聚。
皇帝的劍、關(guān)隴的盾、后宮的風,或即將在這律法鑄就的棋盤上,展開一場更為驚心動魄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