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五年的初雪，細碎地灑在長安城灰黑的瓦楞上。朱雀門緩緩開啟，森嚴(yán)的儀仗排出數(shù)里，迎接凱旋之師。

  三千北禁飛騎沉默如林，馬蹄踏碎薄雪，發(fā)出沉悶的回響。

  隊伍中央，幾輛覆著黑篷的囚車格外刺眼，粗重的鐵鏈在顛簸中嘩啦作響，昭示著江南烽煙的終結(jié)與失敗者的末路。

  李治親御承天門，冕旒下的面容帶著志得意滿的輝光。

  當(dāng)儺面覆臉的江逸風(fēng)一身風(fēng)塵，押解著首逆陳碩真等要犯的囚車緩緩行至御前復(fù)命時，整個廣場肅然無聲。

  皇帝的目光掃過那儺面，又掠過囚車柵欄后文佳皇帝陳碩真蒼白死寂的臉，胸中豪情激蕩。

  “忠勇侯江逸風(fēng)，平叛江南，整肅吏治，功在社稷?！崩钪蔚穆曇艉榱?，穿透寒風(fēng)，“朕心甚慰，著，晉封江逸風(fēng)為…”

  “陛下，”儺面下的聲音平靜地截斷了皇帝的話，江逸風(fēng)單膝跪地，“臣，不敢受封。”

  滿朝文武，連同承天門下的將士，皆是一怔。

  侯上面就是國公，這是何等顯赫的尊榮，竟有人當(dāng)面拒之？

  江逸風(fēng)抬起頭，儺孔后的目光沉靜如淵：

  “江南之亂，非臣一人之功。

  飛騎軍將士浴血，江南府兵用命，更有蘇定方將軍，于庭州護糧道、安西平蕃亂、此番隨臣南征，運籌帷幄，臨陣果決，實乃棟梁之才。

  臣斗膽，請陛下明察蘇將軍之功，擢拔重用，臣之微功，不足掛齒，愿盡附蘇將軍名下?！?br />
  空氣仿佛凝固了。

  李治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目光在儺面與后方同樣愕然的蘇定方身上逡巡。

  蘇定方？

  那個出身寒微、被江逸風(fēng)一路提攜上來的將領(lǐng)？他瞬間明白了風(fēng)哥的用意——這是要將一個毫無根基、只忠于皇命也必將忠于自己的純臣，推到更關(guān)鍵的位置。

  李治心思電轉(zhuǎn)，目光陡然轉(zhuǎn)向侍立文官班列前端的侍中、兼領(lǐng)兵部侍郎的韓瑗。這位關(guān)隴重臣，此刻臉上還殘留著對江逸風(fēng)拒封的錯愕。

  “韓卿，”李治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帶著帝王的威壓，“朕聞江南亂起之初，地方告急文書雪片般飛入兵部，你身為侍中，兼領(lǐng)兵部，竟未能洞察其危，調(diào)兵遣將遲緩。

  若非忠勇侯力挽狂瀾，星夜馳援，幾使數(shù)州糜爛，亂匪坐大，此等分不清輕重緩急，幾誤社稷，你可知罪？”

  這突如其來的無妄之災(zāi)，讓韓瑗如遭重擊，臉色瞬間煞白。

  他撲通跪倒，冷汗涔涔而下：“臣…臣萬死，臣…臣確有失察之罪?！彼闹畜@濤駭浪，皇帝這是借題發(fā)揮，要動兵部，江逸風(fēng)拒國公，薦蘇定方，皇帝順勢拿自己開刀…好一個連環(huán)局。

  “失察？”李治冷哼一聲，不容置疑地揮手，“兵部侍郎一職，關(guān)系天下兵戎機要，非干練敏達者不可居之，韓卿既覺力有不逮，朕便替你分憂，即日起，免去韓瑗所兼兵部侍郎之職。兵部侍郎一職由蘇定方出任?！?br />
  “陛下，”關(guān)隴集團中，一位御史立刻出列，須發(fā)皆張，“蘇定方雖有小功，然資歷尚淺，驟登兵部侍郎高位，恐不合朝廷規(guī)制，難服眾望啊，請陛下三思。”他言辭激烈，直指“禮制”。

  李治眼中寒光一閃，目光重新投向那沉默的儺面，語氣陡轉(zhuǎn)溫和，甚至帶著一絲“無奈”：“哦？不合規(guī)制？那依卿之見，忠勇侯江逸風(fēng)，平西突厥、定江南，功勛卓著，朕欲晉其國公，以彰其功，這總合禮制了吧？”

  而禮部的官員也欲出來幫這位直言御史說話時，卻被新晉的禮部尚書許敬宗的一連串咳嗽制止。

  此言一出，如同在滾油中潑入冷水，長孫無忌的心猛地一沉。

  國公，一個手握重兵、行事狠辣、只認(rèn)皇帝的孤臣若成國公，其權(quán)勢將更不可制。

  這比讓一個毫無根基的蘇定方當(dāng)侍郎，對關(guān)隴貴族們的威脅大了何止十倍，他立刻用眼神制止了還欲爭辯的關(guān)隴御史。

  長孫無忌深吸一口氣，出列躬身，聲音平穩(wěn)無波：

  “陛下息怒，蘇將軍確系良將，忠勇侯舉賢不避親，實為公心。

  韓侍郎（指韓瑗）確有疏失，陛下調(diào)整兵部人事，亦是圣慮深遠。

  臣以為，蘇將軍可試任兵部侍郎，以觀后效。” 他選擇了妥協(xié)，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

  李治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順勢下坡：

  “太尉所言甚是，著，蘇定方任兵部侍郎，即日上任，忠勇侯江逸風(fēng)，雖謙遜不受國公之封，然其功不可沒，賜金萬兩，錦緞千匹，以酬其勛。其余有功者，一律重賞?！?封賞的塵埃落定。

  蘇定方在無數(shù)道或羨慕、或嫉妒、或深思的目光中，接過了那枚象征兵部機要的玉笏印授。

  江逸風(fēng)，依舊是忠勇侯，只得了些黃白之物。

  朝堂的風(fēng)云散去，刑部大牢深處，卻是另一番地獄景象。

  陳碩真被剝?nèi)チ讼笳鞯弁醯聂鼽S袍，換上骯臟的囚服，鎖在最陰森的死牢。

  謀反大罪，十惡之首，等待她的，是《永徽律疏》中明文規(guī)定的極刑——凌遲（剮刑）。

  昏暗的油燈下，刑吏冷漠地打磨著特制的薄刃小刀，寒光映照著墻壁上斑駁的暗紅色污漬。

  空氣中彌漫著血腥、霉?fàn)€和絕望的氣息。

  陳碩真靠在冰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