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軍軍營外一塊空地，汗珠順著江逸風(fēng)赤裸的脊背滾落，在沙礫上砸出小坑。

  他身形如古松盤根，正沉在“抱月樁”的渾圓意境里，周身蒸騰的熱氣扭曲了秋陽。

  忽聞營門喧嘩，契苾何力那破鑼嗓子炸雷般響起：“儺面，宮里來了天使！”

  傳旨內(nèi)侍陳玄運蟒袍玉帶，下頜抬得能盛三斤露水，尖聲拖得老長：“忠勇侯江逸風(fēng)接——旨——” 營內(nèi)梁建方濃眉倒豎，契苾何力抱著膀子冷笑，唯有蘇定方垂手侍立，眼觀鼻鼻觀心。

  “。。。。著爾率精騎百人，即赴安西都護府，尋獲大食使團，護返京師。欽此——” 陳玄運念罷，蘭花指捻著圣旨一角，等著江逸風(fēng)跪接。

  堂內(nèi)死寂，唯聞江逸風(fēng)收功時骨節(jié)爆豆般的輕響。

  他隨手扯過汗巾擦身，玄鐵儺面下聲音飄出來：

  “陳內(nèi)侍一路辛苦。這圣旨沾了你的尿臊氣，勞駕放案上吧。”

  契苾何力“噗”地噴出滿口馬奶茶沫，拍著大腿狂笑：

  “侯爺鼻子賽過獵犬，這貨褲襠漏風(fēng)了吧？” 陳玄運臉皮漲成豬肝色，扔燙手山芋般將圣旨摜在案頭，拂袖而去。

  契苾何力大方的對江逸風(fēng)道：“所有軍士，任你隨便選?！?br />
  江逸風(fēng)沒接話，只是拍拍他的肩頭，兄弟一般的情誼，說謝太見外。

  校場點兵，江逸風(fēng)馬鞭直指蘇定方：

  “蘇游擊，隨某走一遭。” 蘇定方甲胄鏗鏘出列，抱拳應(yīng)諾如金石交擊。

  契苾何力湊近儺面低語：“帶他就對了，比狐貍精，比狼狠，關(guān)鍵時候能頂半支軍。”

  由蘇定方選出的百人精騎帶著契苾何力批給的補給，如離弦之箭射向隴右。

  甫出玉門關(guān)，天地驟變。

  熱風(fēng)卷著沙礫抽打鐵甲，發(fā)出炒豆般的噼啪聲。

  戈壁灘上白骨骷髏半埋沙中，被風(fēng)蝕出黑洞洞的眼窩，遙望東土。

  第七日，駝馬隊行至莫賀延磧邊緣。

  斥候飛馬來報：“前方三十里泉眼被沙埋了?！?眾人心頭一沉。此去下一處水源尚有二百里，水囊已耗過半。

  入夜，值哨士卒忽聞異動——十數(shù)道黑影正蛇行摸向拴馬樁，匕首寒光直指馬背水囊。

  “鼠輩爾敢，” 蘇定方如鷂鷹撲下，橫刀未出鞘，僅刀柄重砸便敲碎賊人腕骨。

  黑影怪叫著四散，沙地里竟鉆出更多伏兵，江逸風(fēng)儺面微轉(zhuǎn)，見蘇定方早已率二十騎封死退路，長槊如林逼住賊眾。

  “是西突厥的散兵游勇，” 蘇定方踩住賊首咽喉逼問，俄頃回報，“賀魯潰兵，專劫商旅?！?江逸風(fēng)頷首，儺孔中寒光掃過瑟瑟發(fā)抖的俘虜：

  “水囊留下，滾?！?賊人如蒙大赦遁入沙丘，蘇定方卻暗令射手以鳴鏑驅(qū)趕其奔向錯誤方向——既絕后患，又省箭矢。

  行至葫蘆谷，前隊戰(zhàn)馬突然驚嘶陷蹄。

  看似堅硬的沙地竟如沸水翻涌，三騎連人帶馬眨眼陷至馬腹?！巴?，是流沙坑?！?蘇定方厲喝，翻身下馬抓起把沙礫嗅聞，又拔根駱駝刺觀察根系走向。

  “貼左側(cè)崖根走，” 他刀鞘劃出曲折路線，“沙下有古河床硬地。”

  眾人牽馬屏息，踩著蘇定方腳印蛇行。

  陷坑中戰(zhàn)馬哀鳴漸弱，一名年輕士卒忍不住回望，被蘇定方一巴掌扇醒：“想陪葬就跳?！?江逸風(fēng)儺面無聲轉(zhuǎn)動——蘇烈此人，心硬如鐵方能掌軍。

  郭孝恪時任安西都護，治所在西州（今吐魯番）。

  六十日跋涉，當烽燧熟悉的狼煙刺破地平線，江逸風(fēng)率領(lǐng)的百騎僅有九十三人二十七馬。

  得知忠勇侯至，安西都護郭孝恪親迎出城。

  “侯爺一路受累，”

  “奉旨來接大食使團，使團何在？”江逸風(fēng)與自己不熟的將領(lǐng)都會保持一定的距離。

  “使團已到了三日，他們不慣住府中，而是自己在河邊扎營帳?！惫∮檬诌h遠一指，遠處真有一頂頂營帳。

  江逸風(fēng)回頭看看自己帶的人，一身風(fēng)塵。

  ”有勞郭都護備些干凈衣物與水，我等洗沐一番，可不敢壞了大唐威儀。”

  “那是自然，請侯爺隨我來。”郭孝恪內(nèi)心是想結(jié)交一下這位軍中傳奇的忠勇侯的，但看他的態(tài)度，似乎不愿意與自己有過多交集，于是，按下心思，帶他們?nèi)ハ词?，換衣?lián)Q馬。

  大食使團順利接到，由于江逸風(fēng)整天戴著儺面，且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作派。

  大食使團諸人也不想與之交談，兩隊人各走各的，沿官道回長安。

  離開安西都護府四天，是夜宿營，篝火剛熄，幽綠獸瞳便在沙丘頂浮現(xiàn)。

  狼嗥凄厲如鬼哭，畜群騷動不安。

  大食使團眾人駭?shù)镁o抱《古蘭經(jīng)》銀匣，高呼真主保佑，副使伊本斷腕處紗布滲出血跡。

  “結(jié)圓陣，長兵向外?！?蘇定方令如鐵鑄。唐軍以輜車為屏，長槊從車隙探出如鋼鐵荊棘。

  頭狼試探撲近時，蘇定方獨坐陣外沙丘，橫刀橫膝，竟以突厥語低吼起蒼涼戰(zhàn)歌。

  狼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