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趙知微

  唐咸通年間，九華山的云霧總比別處濃些，尤其鳳皇嶺一帶，常年裹著層薄紗似的霧，霧深處藏著一間竹廬，廬前種著幾叢蕙蘭，廬后立著片老松——那是道士趙知微的住處。

  趙知微年輕時(shí)就愛這山水，背著個(gè)裝道書的布囊上了九華山，一住就是幾十年。他不食人間煙火，常采蕙蘭花瓣泡水喝，撿松針上的晨露當(dāng)茶，每天坐在竹廬前讀道書，讀累了就對(duì)著云霧打坐，連說話都帶著股清清淡淡的仙氣。久而久之，山下人都說鳳皇嶺有位“活神仙”，不少想要求道的人，都背著行李往山上跑，皇甫玄真就是其中一個(gè)。

  玄真第一次見趙知微時(shí)，還只是個(gè)十七八歲的少年，背著包袱跪在竹廬前，說要拜師學(xué)道。趙知微沒立刻答應(yīng)，只讓他先在廬外劈柴挑水。玄真也不抱怨，每天天不亮就起身，把廬前的院子掃得干干凈凈，把水缸挑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晚上就坐在松樹下，聽趙知微講道書里的道理。這一待就是十五年，從少年待到青年，玄真的性子也磨得像趙知微一樣，沉靜又踏實(shí)，趙知微這才正式收他為徒，把自己的道學(xué)本事慢慢教給他。

  咸通辛卯年的春天，趙知微看著煉丹爐里的藥料，對(duì)玄真說：“爐里還缺幾味西土來的藥材，你去趟京師，找家靠譜的藥鋪買回來?！毙骖I(lǐng)了師命，收拾好行李就下了山，到了長安后，住在玉芝觀的上清院里。

  那時(shí)，有個(gè)叫皇甫枚的文人住在蘭陵里，和玄真算是遠(yuǎn)房同鄉(xiāng)，聽說玄真來自九華山，還師從趙知微，便常來找他聊天，總想打聽趙知微的奇事。

  這天，皇甫枚又來上清院，給玄真帶了些長安的點(diǎn)心，笑著問：“玄真兄，你師父趙道長到底有多大本事？山下人都說他會(huì)仙術(shù)，是真的嗎？”

  玄真泡了杯從九華山帶來的松針茶，遞給皇甫枚，慢慢說：“我?guī)煾笍牟徽f自己會(huì)仙術(shù)，只說‘道在心里，不在術(shù)上’。不過他確實(shí)有些常人沒有的能耐——他常跟我們說，‘分杯結(jié)霧’‘化竹釣鯔’這些小法術(shù)，他早就會(huì)了，只是覺得沒什么用，懶得做罷了。”

  皇甫枚眼睛一亮：“那你見過他用法術(shù)嗎？快給我說說！”

  玄真喝了口茶，想起去年中秋的事，嘴角露出點(diǎn)笑意：“去年中秋前，九華山連著下了十幾天雨，從初一到十五，天就沒晴過。十五那天傍晚，雨還淅淅瀝瀝的，我跟幾個(gè)師兄弟坐在竹廬里，看著窗外的雨，都嘆著氣說‘可惜了這么好的中秋，連月亮都看不著’。”

  “這話剛說完，師父就從里屋走出來，對(duì)侍童說‘去備些酒和果子’，然后轉(zhuǎn)頭對(duì)我們說‘想不想去天柱峰上玩月？’”

  皇甫枚聽得身子往前湊了湊：“天柱峰那么高，還下著雨，怎么上去??？”

  “我們也這么問，”玄真接著說，“師父沒解釋，只讓我們跟著他。我們跟著他出了竹廬，雨還在下，可奇怪的是，走到院子門口時(shí)，雨好像繞著我們走似的，身上一點(diǎn)都沒濕。到了鳳皇嶺下，師父指著前面的云霧說‘閉著眼，跟著我走’，我們剛閉上眼，就覺得腳下輕飄飄的，像踩在云上面，耳邊只有風(fēng)的聲音，沒一會(huì)兒，師父就讓我們睜眼——你猜怎么著？我們竟站在天柱峰的山頂上！”

  皇甫枚驚得張大了嘴：“真的？那雨呢？月亮呢？”

  “山頂上根本沒下雨！”玄真的眼神里滿是懷念，“那天柱峰的山頂，云霧全散了，一輪明月掛在天上，亮得能看見遠(yuǎn)處山尖的雪。師父早讓侍童把酒和果子擺好了，我們圍坐在石頭旁，喝著酒，看著月亮，聽?zhēng)煾钢v‘月有陰晴圓缺’的道理，那感覺，就像在天上一樣。”

  “后來呢？”皇甫枚追問，“你們?cè)趺聪聛淼模俊?br />
  “快到半夜時(shí)，師父說‘該回去了’，我們又閉著眼，跟著他走，沒一會(huì)兒就回到了竹廬。第二天一早，山下的人還說昨天雨下得多大，可我們幾個(gè)師兄弟，衣服上還帶著山頂?shù)脑鹿馕赌?！”玄真笑著說，“不過師父跟我們說，這不是什么仙術(shù)，只是‘心能靜，便能通天地’——我們總想著下雨看不了月亮，心就被雨困住了；師父心里沒有雨，只有月亮，自然就能到能看見月亮的地方?！?br />
  皇甫枚愣了半天，才喃喃道：“原來不是仙術(shù)，是心境啊……那趙道長平時(shí)除了煉丹、讀道書，還做什么？”

  “師父每天都會(huì)去松樹林里打坐，”玄真說，“他說松樹活得久，能懂天地的道理，跟松樹待久了，心會(huì)更靜。有一次，我問師父‘什么時(shí)候才能像您一樣，做到心無雜念’，師父指著松樹上的松鼠說‘你看那松鼠，找松子時(shí)就專心找松子，吃松子時(shí)就專心吃松子，從不想別的，你要是能像它一樣，心自然就靜了’?！?br />
  皇甫枚點(diǎn)點(diǎn)頭，又問：“那這次讓你去買西土藥材，是要煉什么丹?。俊?br />
  “是‘還魂丹’，”玄真壓低聲音，“不過師父說，這丹不是給人治病的，是給山里的草木治病的——去年冬天特別冷，好多老松都凍壞了，師父想煉些丹，化在水里，澆在松根上，讓它們能活過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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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甫枚更驚訝了：“原來趙道長煉丹，不是為了自己長生，是為了山里的草木??！”

  “師父說，‘天地萬物都是一體的，草木活好了，人才能活得好’，”玄真說，“他還說，真正的‘道’，不是要遠(yuǎn)離人間，是要懂得珍惜身邊的萬物——珍惜蕙蘭的香，珍惜松樹的綠，珍惜月亮的明，珍惜雨水的潤，這樣才算懂道?！?br />
  過了幾天，玄真買齊了西土藥材，要回九華山了?；矢γ端退匠峭?，問：“玄真兄，下次我能不能去九華山拜訪趙道長?。俊?br />
  玄真笑著說：“師父說，‘有緣自會(huì)相見’。不過就算見不到，你只要記住他的話——心不被外物困住，珍惜身邊的萬物，就算不在九華山，也能懂他的道?！?br />
  玄真走后，皇甫枚常常想起他說的話。有一次，長安也下了場(chǎng)大雨，皇甫枚坐在窗前，看著雨簾，想起玄真說的“心能靜，便能通天地”，便試著靜下心來——果然，沒一會(huì)兒，他就聽見了雨打芭蕉的聲音，看見了雨中冒芽的小草，甚至覺得空氣里都帶著股清新的味道，再也不覺得下雨煩人了。

  后來，皇甫枚寫文章時(shí)，常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