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陸法和

  梁朝年間，江陵百里洲的蘆葦蕩深處，住著個怪人。這人穿粗布僧衣，吃素食淡飯，住的草廬連門簾都沒有，卻自號“居士”，從不踏進(jìn)城郭半步。他便是陸法和，臉上總沒什么表情，一雙眼睛卻像能看透人心，百里洲的人都說他是“活神仙”，可誰也摸不透他的底細(xì)。

  那時侯景剛投降梁朝，滿朝文武都覺得是天大的好事，唯有陸法和找到南郡的朱元英，平靜地說：“檀越（對施主的尊稱），貧道該和你一起去打侯景，為國家出點(diǎn)力。”朱元英愣住了，忙問：“侯景剛歸降，為何要打他？”陸法和只淡淡一句：“該如此，便如此?！敝煸⒚恢^腦，只當(dāng)他隨口說說，沒放在心上。

  沒幾年，侯景果然反了，率領(lǐng)叛軍渡過長江，直逼江陵。朱元英慌了神，連夜劃船去清溪山找陸法和，氣喘吁吁地問：“侯景都要打過來了，這可怎么辦？”陸法和正坐在草廬前曬草藥，聞言抬了抬眼，慢悠悠道：“莊稼要等熟了才好收割，侯景也一樣，等他‘熟’了，不用咱們動手，自會敗落。檀越等著就是，急什么？”朱元英追問能不能打贏，陸法和卻答：“能贏，也不能贏。”這話聽得朱元英更糊涂了，可看著陸法和篤定的樣子，又莫名放了些心。

  沒過多久，侯景派大將任約帶五萬兵馬，去攻湘東王蕭繹的江陵。叛軍一路勢如破竹，眼看就要兵臨城下，湘東王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這時，陸法和突然帶著一群人找上門來——八百個穿著粗布短打的蠻人弟子，個個腰挎彎刀，眼神銳利。陸法和對湘東王說：“貧道有兵馬，愿去征討任約?！?br />
  湘東王又驚又喜，忙派胡僧佑帶一千多士兵，跟著陸法和一起出發(fā)。船隊(duì)在江津碼頭集結(jié)時，陸法和登上主艦，忽然大笑起來，指著江面對眾人說：“你們看，這江里藏著無量兵馬，哪用怕任約那點(diǎn)人？”士兵們往江里看，只看見滾滾江水，什么都沒有，可聽陸法和說得真切，心里竟也多了幾分底氣。

  開戰(zhàn)那天，任約的船隊(duì)黑壓壓一片，從上游沖下來。陸法和卻不慌不忙，讓弟子們在船頭擺上香爐，自己盤腿坐下誦經(jīng)。奇怪的是，原本順風(fēng)順?biāo)呐衍姶?duì)，突然被一股逆流頂?shù)么绮诫y行；而陸法和的船，卻像有股力量推著，飛快地沖了過去。蠻人弟子們趁機(jī)跳上敵船，彎刀揮舞，叛軍沒一會兒就亂了陣腳。任約想坐船逃跑，剛劃出去沒多遠(yuǎn)，船槳突然斷了，他“撲通”一聲掉進(jìn)江里，被士兵們生擒活捉。

  消息傳回江陵，湘東王又驚又敬，后來他登基成了梁元帝，想封陸法和為三公（朝廷最高官職）。有人不解，問元帝：“陸法和總說自己是求道之人，怎么能讓他當(dāng)三公呢？”元帝身邊的大臣徐褒說：“他以道術(shù)自居，說不定早知道自己會有這一天?！痹埸c(diǎn)點(diǎn)頭：“陸法和立了這么大的功，該受這個封。”于是派人去請陸法和入朝，封他為司徒。

  可陸法和當(dāng)了司徒?jīng)]多久，就開始大規(guī)模聚集兵艦，看樣子是想偷襲襄陽，再從武關(guān)打進(jìn)北方。元帝得知后，連忙派人去阻止他。陸法和見了使者，把所有兵馬都交了出去，平靜地說：“貧道是求道的人，連梵天王的位置都不稀罕，怎么會覬覦君主的位子？只是和陛下有香火因緣，該來幫他解圍罷了。如今陛下懷疑我，這也是定數(shù)，改不了了?！?br />
  之后，陸法和在府里設(shè)了供養(yǎng)儀式，做了許多大垍薄餅（一種粗陶碗裝的薄餅），分給身邊的人吃。沒過多久，西魏的軍隊(duì)就打了過來，直逼江陵。陸法和想帶兵去救援，元帝卻派人攔住他，說：“江陵自己能破賊，你在郢州鎮(zhèn)守就好，不用過來。”陸法和只好回到郢州，讓人把城門刷成白色，自己穿上粗白布衫，用彩色布條斜系在身上，再用大繩勒住腰，坐在葦席上，一整天都沒動。

  后來，江陵城破，梁元帝被殺，梁朝滅亡的消息傳來，陸法和又穿上之前那套“兇服”，接受梁人的吊唁。那些逃到西魏的梁朝人，后來在某地竟真的見到了陸法和之前做的垍薄餅——原來他早知道梁朝會亡，提前做了這些餅，像是在為王朝的覆滅送別。

  再后來，有人說陸法和帶著弟子去了百里洲的蘆葦蕩，再也沒人見過他；也有人說，他成了仙，飛到天上去了。但無論他去了哪里，人們都記得：那個穿粗布僧衣的居士，能預(yù)知禍福，卻不貪慕權(quán)勢；能立下大功，卻甘守平淡。他的故事像一面鏡子，照出了世間的浮躁與貪婪——真正有本事的人，從不需要用職位或權(quán)勢證明自己；真正通透的人，早就明白“因緣自有定數(shù)，功過不必強(qiáng)求”的道理。

  而那八百個蠻人弟子、一船破敵的江水、一碗送行的薄餅，也都成了梁朝舊事里最特別的注腳：比起爭權(quán)奪利的喧囂，堅(jiān)守本心的平靜，才是最難得的“道”；比起驚天動地的功業(yè)，懂得“知止不殆”的智慧，才是最珍貴的“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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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王梵志

  隋文帝年間，衛(wèi)州黎陽縣東十五里處，住著個叫王德祖的農(nóng)戶。他家院子里有棵老林檎樹（類似沙果的果樹），枝繁葉茂了幾十年，每年都結(jié)滿酸甜的果子，是王家夏天納涼、秋天收果的好去處?？刹恢獜哪囊荒昶?，樹干上慢慢長出個癭瘤，起初只有拳頭大，三年過去，竟長得像斗一樣圓滾滾，表皮干裂，看著像是要朽爛了。

  這年秋天，王德祖看著那癭瘤，心里總覺得不踏實(shí)——怕它爛透了傷著樹干，便找了把鋒利的斧頭，想把癭瘤砍下來。斧頭剛碰到樹皮，就聽見“咔嚓”一聲輕響，癭瘤竟自己裂開了道縫。王德祖探頭一看，嚇得差點(diǎn)把斧頭扔在地上：裂縫里裹著個小小的嬰兒，閉著眼睛，像裹在胎衣里似的，氣息卻很平穩(wěn)，小手還偶爾輕輕動一下。

  王德祖又驚又奇，連忙把嬰兒抱出來，用自己的粗布褂子裹好。他和妻子成婚多年沒孩子，看著這從天而降的孩兒，只當(dāng)是上天賜的緣分，當(dāng)即決定收養(yǎng)他。夫妻倆小心翼翼地照顧著，喂奶、換尿布，比待親生的還上心。嬰兒也爭氣，不吵不鬧，長得白白胖胖，只是一直不會說話，王德祖夫婦雖有些著急，卻也沒多在意——只當(dāng)是孩子開口晚。

  直到孩子七歲那年的一天，他突然坐在院子里的林檎樹下，抬頭看著王德祖，清晰地開口問道：“是誰把我養(yǎng)大的？我又該叫什么名字呢？”

  王德祖又驚又喜，蹲下身，把當(dāng)年從林檎樹癭瘤里發(fā)現(xiàn)他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孩子聽完，眨了眨眼睛，認(rèn)真地說：“我從林木里來，又蒙您收養(yǎng)，不如就叫‘林木梵天’吧？后來覺得這名字太長，又改成‘梵志’。您姓王，我便跟著您姓王，叫王梵志，好不好？”

  王德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