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尼議會大廈的一間側(cè)廳，被臨時征用為皇家仲裁委員會的會場。厚重的窗簾緊閉，隔絕了外界的陽光和喧囂，只留下煤油燈投下的昏黃光影。空氣中，混合著汗水、煙草和廉價紙張的味道，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

  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已經(jīng)在這里持續(xù)了三天。

  長條會議桌的一側(cè)，是牧場主聯(lián)盟的代表。他們西裝革履，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但緊繃的下顎和不耐煩的眼神，暴露了他們內(nèi)心的焦躁。他們發(fā)言是一名律師，一個名叫塞繆爾·格林伍德的男人。格林伍德冷靜而刻薄，擅長用繁復(fù)的法律條文，將對手繞進邏輯的陷阱。

  另一側(cè)，則是剪羊毛工會的代表團。他們穿著漿洗得發(fā)白的襯衫，袖口卷到臂彎，露出結(jié)實黝黑的臂膀。他們的領(lǐng)袖，名叫湯姆·霍根，一個愛爾蘭后裔，身材不高，但肩膀?qū)捄瘢活^雜亂的紅發(fā)，眼中燃燒著不屈的火焰。他說話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內(nèi)陸口音，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坐在上首的，是阿爾弗雷德·馬歇爾教授。這位劍橋?qū)W者，此刻感到的壓力，比他面對一整個教室的博士生時還要大。他的面前，堆滿了各種數(shù)據(jù)圖表——國際羊毛價格走勢、各殖民地牧場的平均利潤率、剪羊毛工人的生活成本分析。他試圖用理性和數(shù)據(jù)，來為這場幾乎完全由情緒主導(dǎo)的沖突，找到一個平衡點。

  “先生們，”馬歇爾教授揉了揉發(fā)痛的太陽穴，這是他今天第十次這樣開口，“讓我們回到基本事實上來。數(shù)據(jù)顯示，即便我們將計件工資，在原有基礎(chǔ)上提升百分之五，牧場主的平均利潤率，也僅僅是從百分之二十一，下降到百分之十九點五。這依然是一個相當可觀的數(shù)字。”

  “教授，您不懂，”格林伍德慢條斯理地打斷他，語氣中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傲慢，“這并非是一個數(shù)字問題，這是一個原則問題。我們不能向罷工這種非法行為妥協(xié)。今天他們要求提高百分之五，明天他們就會要求百分之十。一旦開了這個口子，工會就會變成懸在所有產(chǎn)業(yè)頭上的利劍?！?br />
  “非法行為？”湯姆·霍根的拳頭，重重地砸在桌上，震得水杯嗡嗡作響，“當你們單方面撕毀協(xié)議，把我們的工資壓到連黑面包都買不起的時候，那是不是非法行為？當你們雇傭打手，打斷我們兄弟的腿時，那又算什么？”

  “霍根先生，請注意你的言辭?！备窳治榈吕淅涞鼗貞?yīng)，“我們只是在保衛(wèi)我們的私有財產(chǎn)，不受暴民的侵犯?！?br />
  “暴民？”霍根站了起來，胸膛劇烈地起伏著，“是我們的手，剪出了你們所謂的財產(chǎn)！是我們的汗，澆灌了你們的奢華！我們不是暴民，我們是這個國家的勞動者！我們要求的，不是施舍，是公平！”

  會場的氣氛，再次劍拔弩張。馬歇爾教授感到一陣無力。他發(fā)現(xiàn)，他所擅長的經(jīng)濟學(xué)邏輯，在這里完全失效了。這已經(jīng)超出了利益的計算，這是一場關(guān)乎尊嚴和權(quán)力的階級對決。

  每天的談判結(jié)束時，馬歇爾都會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總督府，向亞瑟匯報情況。

  “殿下，情況很糟糕?！痹谝粋€夜晚，馬歇爾的聲音里充滿了挫敗感，“雙方的立場，沒有任何松動的跡象。牧場主們認為時間在他們那邊，他們篤定工人們撐不了多久，就會因為饑餓而屈服。而工人們的意志，也比我想象的要堅定得多。他們甚至在罷工營地里，自己組織起了食物分配和互助系統(tǒng)?！?br />
  亞瑟靜靜地聽著，手指在桌上那副澳大利亞地圖上，輕輕地劃過。

  “教授，您認為，這場對峙的關(guān)鍵，是什么？”

  “是力量的失衡?！瘪R歇爾一針見血地指出，“牧場主們掌握著生產(chǎn)資料和幾乎所有的社會資源，他們有恃無恐。工人們除了自己的勞動力和團結(jié)，一無所有。這種不平等的地位，讓真正的談判，無法進行?！?br />
  “那么，”亞瑟的目光，落在了地圖上那條代表著國家鐵路的紅線上，一個念頭，在他的腦海中變得清晰起來，“我們就必須為這架天平，在另一端，加上一個新的砝碼?！?br />
  他看著馬歇爾，緩緩地說：“教授，或許我們該換一個思路了。既然桌上談不攏，那我們就到桌下去解決問題?！?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