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幾日埋頭苦學(xué)規(guī)矩，舒蘭覺得自己快要被那些條條框框腌入味了。張嬤嬤雖對她后來的“學(xué)習(xí)方法”表示了有限度的認可，但訓(xùn)練強度絲毫未減。舒蘭深知“理論需結(jié)合實踐”，光在屋里模擬不夠，得找個相對開放的環(huán)境試試水，順便……看看有沒有機會收集點“場外信息”。

  這日天氣晴好，她便向?qū)m中派來指導(dǎo)禮儀的嬤嬤請示，能否去御花園僻靜處走走，“演練一下行止”。請示獲批后，她便帶著云珠，看似隨意，實則有心地朝著記憶中嬤嬤提過的、四阿哥胤禛平日從衙門回府可能會途經(jīng)的御花園東南角走去。

  她心里盤算著，這不算是刻意蹲守，頂多算是一次“非正式崗位調(diào)研”，萬一運氣好，能遠遠觀察一下那位“終極BOSS”的日常狀態(tài)，比聽一百個二手描述都強。

  果然，運氣來了。就在她假裝欣賞一株罕見綠牡丹時，眼角的余光瞥見遠處月洞門處，出現(xiàn)了一行身影。為首一人，身著石青色皇子常服，身形挺拔，步履沉穩(wěn)，面容因距離尚遠看不太真切，但那股子冷肅沉靜的氣場，隔著老遠都能感受到。不是四阿哥胤禛又是誰？

  舒蘭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下意識地就想按照規(guī)矩避讓。但電光火石間，一個念頭冒了出來：被動避讓，只是一個符合規(guī)矩的背景板。若想留下印象，哪怕是微小的印象，就不能只是“符合規(guī)矩”。

  胤禛正與身旁的幕僚低聲交談著今日朝務(wù)，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凝肅。他習(xí)慣性地走這條僻靜的路回住所，圖個清靜。遠遠看見一個穿著待選福晉服制的少女在賞花，他并未在意，打算徑直走過。

  然而，那少女的反應(yīng)卻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她并未像尋常官眷那樣驚慌避退、低頭垂目，而是從容不迫地、姿態(tài)標準地側(cè)身退至道旁，微微垂首，以示恭敬。但就在自己的目光無意中掃過時，少女竟抬起眼，迎著他的視線，極快地、極其標準地行了一個禮，眼神清澈坦蕩，沒有絲毫怯懦，反而帶著一種……類似于“確認目標”的專注？

  更讓自己頓住腳步的是，行禮之后，她并未立刻恢復(fù)眼觀鼻鼻觀心的狀態(tài)，目光反而似乎被他腰間佩戴的一枚素色玉佩吸引，停留了短暫的一瞬，隨即像是意識到失禮，迅速垂下眼簾，臉頰泛起一絲恰到好處的紅暈，似是羞赧。

  這一連串動作行云流水，既恪守了禮數(shù)，又因為那瞬間的“失神”而顯得格外真實，不像那些木頭美人般刻板。尤其是最后那抹紅暈，恰到好處地解釋了她方才“失禮”的注視——并非有意冒犯，而是被器物之美所吸引，屬于少女天真情態(tài)的自然流露。

  胤禛腳步微頓，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兩秒。他認得她，烏拉那拉家的姑娘，他未來的嫡福晉。畫像上見過，溫婉端莊，與眼前這個眼神清亮、行為略顯“異常”的少女，似乎有些微妙的出入。

  “你是烏拉那拉氏？”胤禛開口，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喜怒，卻自帶一股威壓。

  舒蘭心中一定，魚上鉤了！她維持著恭謹?shù)淖藨B(tài)，聲音清晰柔和：“回四爺?shù)脑?，是。?br />
  “在習(xí)規(guī)矩？”他看了一眼旁邊緊張得快要縮起來的云珠和不遠處跟著的宮中嬤嬤。

  “是。嬤嬤教導(dǎo)，行止坐臥皆需用心，方不墮天家威儀?！笔嫣m回答得中規(guī)中矩。

  胤禛“嗯”了一聲，似乎無意多言，準備離開。舒蘭知道，機會稍縱即逝。她忽然像是鼓足勇氣般，輕聲補充了一句，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仰慕與好奇：“方才……失禮于四爺。只因見四爺腰間玉佩，素雅高潔，紋樣似是取自《山海經(jīng)》中的帝臺之棋，古拙盎然，一時看得出神。請四爺恕罪。”

  胤禛再次停下腳步，眼底閃過一絲真正的訝異。這玉佩并非名貴之物，卻是自己頗為喜愛的一件舊物，紋樣確實冷僻，鮮少有人能一語道破來歷。一個深閨少女，竟有這份眼力和學(xué)識？

  不由得重新打量了她一眼。眼前的少女亭亭玉立，儀態(tài)無可挑剔，但那雙眼睛里的神采，卻絕非尋常閨秀所有。那不是對權(quán)勢的畏懼或諂媚，而是一種……平靜的審視，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欲。

  “你識得此紋？”

  舒蘭心中暗喜，賭對了！原主的記憶里有些雜學(xué)底子，加上她前世為了應(yīng)付難纏的客戶，惡補過不少傳統(tǒng)文化知識，沒想到在這里派上了用場。這就像在面試時，不經(jīng)意間提到了和面試官相同的冷門愛好，瞬間拉近了距離。

  “不敢說識得，只是閑暇時翻過幾本雜書，隱約有些印象。帝臺之棋，禱百神焉，想來佩者必有鎮(zhèn)心定志、明察秋毫之寄意。”舒蘭回答得謙遜，卻精準地點出了玉佩可能蘊含的寓意，這恰恰暗合了胤禛對自己的期許。

  胤禛目光深邃地看了她片刻，未再言語，只是微微頷首，便轉(zhuǎn)身帶著隨從離開了。整個過程不過短短兩三分鐘，卻像是一場無聲的交鋒。

  直到那抹石青色身影消失在視線盡頭，舒蘭才緩緩直起身，感覺后背出了一層薄汗。云珠趕緊上前，后怕地拍著胸口：“格格，您剛才可嚇死奴婢了！怎么敢抬頭看四爺，還敢議論四爺?shù)呐屣棥?br />
  舒蘭卻松了口氣，嘴角勾起一抹細微的弧度：“怕什么，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回想胤禛最后那個深邃的眼神，以及那微不可察的頷首。沒有斥責(zé)，沒有無視，這就足夠了。

  這第一次“非正式接觸”，她給自己立的人設(shè)是：守禮但不呆板，有學(xué)識而不賣弄，并且對他有著天然的、不失天真的興趣。這應(yīng)該是一個能引發(fā)好奇，又不至于引起反感的形象。

  然而，舒蘭也清楚，胤禛那樣心思深沉的人，絕不會因為一次偶然的相遇和幾句機巧的對答就輕易下結(jié)論。他那個眼神，與其說是認可，不如說是……審視加深了。他會不會去調(diào)查她過往的言行？會不會覺得她心機深沉？

  這場臨時起意的“面試”，結(jié)果究竟是福是禍？舒蘭望著胤禛離去的方向，心中剛剛落下的石頭，又微微懸了起來。她知道，真正的考驗，或許從這一刻，才真正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