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釜底抽薪
天啟元年四月十六卯時,義州下游十里,鴨綠江寬闊的江面在晨光熹微中如同一面破碎的巨大琉璃鏡。昨夜明軍水師不間斷的炮擊,已讓冰層布滿了蛛網般的恐怖裂紋,部分區(qū)域甚至裸露出下方幽暗、湍急的黑水,散發(fā)著刺骨的寒氣。
努爾哈赤被兩名最忠實的巴牙喇親兵緊緊架在馬上,這位曾經叱咤風云的老汗王,此刻臉色灰敗,左髖骨傳來的劇痛讓他每一次顛簸都如同受刑,豆大的冷汗不斷從額角滑落,浸濕了貂皮帽的毛邊。他渾濁的目光死死盯著對岸遼東方向隱約可見的明軍艦隊帆影,喉間滾動著壓抑不住的、困獸般的低吼:“莽古爾泰!讓正藍旗……給老子蹚出一條路來!”
莽古爾泰剛從短暫的昏迷中掙扎蘇醒,右耳處被鉛彈撕裂的傷口流出的血早已凍成紫黑色的硬痂,糊在鬢角和皮甲上。聽到父汗的命令,他僅存的左眼爆發(fā)出瘋狂的光芒,嘶啞地咆哮一聲,揮舞著沉重的狼牙棒,率先驅動坐騎踏上了那布滿死亡陷阱的冰面:“正藍旗的勇士們!為了赫圖阿拉!沖過去!”
披著厚重棉甲的正藍旗騎兵如同絕望的洪流,緊隨其后涌上冰層。馬蹄敲擊在布滿裂紋的冰面上,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咔咔”聲,仿佛每一步都在叩響地獄之門。昨夜被明軍重炮反復轟擊的冰層,其下的暗礁結構早已震松。當前排數十騎剛剛沖至江心最深處,腳下看似厚實的冰面毫無征兆地轟然塌陷!“轟隆——嘩啦!”巨大的冰窟瞬間張開吞噬的黑口,連人帶馬裹挾著凄厲絕望的慘嚎,直墜入冰冷刺骨的黑綠色江水中!落水者撲騰掙扎的身影只閃現了一瞬,便被洶涌的暗流和浮冰無情地吞噬,慘叫聲戛然而止,只余下寒風在冰窟上方凄厲地呼嘯。
“開炮!覆蓋江心!”幾乎就在冰層塌陷的瞬間,“鎮(zhèn)海號”高大的樓船甲板上,登萊總兵沈有容的怒吼穿透了晨霧。早已嚴陣以待的佛郎機炮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咆哮!一顆顆開花彈拖著死亡的尖嘯砸向混亂的后金騎陣中心。轟!轟!轟!橘紅色的火球在冰面上接連炸開,灼熱的鉛砂和無數鋒利的碎冰如同死神的鐮刀橫掃四方!冰面被炸開更大的缺口,殘肢斷臂混合著凍硬的馬尸和破碎的甲胄四處飛濺,將原本灰白的冰面迅速染成一片觸目驚心的暗紅。
就在正藍旗陷入混亂和屠殺時,幾艘懸掛“鄭”字旗號的靈活廣船,在鄭一官的指揮下如同鬼魅般從側翼悄然切入?!胺沛湉?!”鄭一官冷峻的聲音響起。特制的鏈彈——由兩個沉重的鐵球中間以鐵鏈連接——呼嘯著旋轉飛出!它們的目標并非人馬,而是冰面!鏈彈所過之處,冰層被無情地撕裂、切割、粉碎!幾隊試圖從側翼迂回、尋找薄弱點的鑲紅旗騎兵,瞬間人仰馬翻。沉重的鏈彈如同巨大的旋轉鍘刀,將戰(zhàn)馬的馬腿、騎兵的身軀連同冰面一起攪得粉碎!代善正試圖重整隊伍,一顆鏈彈擦著他坐騎的后臀飛過,巨大的沖擊力將他狠狠震落馬下,本就包扎的左臂傷口瞬間崩裂,鮮血如泉涌般浸透了皮甲,劇痛讓他眼前發(fā)黑,再也無法握住韁繩,被幾名親兵死命拖拽著退向后方相對完整的冰面。
激戰(zhàn)持續(xù)到辰時,初升的太陽將冰面上的慘狀照得無所遁形。原本浩蕩的八千后金鐵騎,此刻僅剩下三千余殘兵,如同受傷的狼群在血染的冰面上艱難掙扎。暗紅色的血漿在極寒中迅速凍結,形成一塊塊粘稠、滑膩的“血冰”,每一步都伴隨著死亡的滑倒和絕望的哀鳴。努爾哈赤眼睜睜看著最后一艘滿載著從朝鮮搶掠來的珍貴糧食的運輸船,被明軍水師射出的火箭點燃,熊熊烈火映紅了他絕望的雙眼。他終于從喉間擠出一聲撕裂般的嘶吼,聲音沙啞得如同破鑼:“撤!放棄冰面!沿……沿江岸向西!突圍!”
巳時,千里之外的赫圖阿拉外城,硝煙尚未完全散去,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焦糊和塵土混合的嗆人氣息。遼陽守臣孫元化佇立在德勒庫門徹底坍塌的廢墟之上,眉頭緊鎖,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內城那道依山而建、尚算完整的土墻。土墻后方,后金兵的旗幟仍在頑強地晃動,箭簇的寒光在陽光下偶爾閃爍。
尤世功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到他身邊,身上的鐵甲沾滿了凝固的血塊和不知名的污物,肩甲縫隙里甚至還嵌著些許暗紅的組織,那是昨夜激戰(zhàn)時某個后金兵留下的?!皩④姡彼穆曇羲粏「蓾?,“佛郎機炮已重新校準完畢,彈藥充足,午時前定能轟開內城尼瑪蘭門!兄弟們……都憋著一股勁!” 他身后不遠處,白桿兵第三營剛從凌晨攀墻強攻的慘烈戰(zhàn)斗中撤下休整,三百余具袍澤的遺體整齊地排放在冰冷的墻根下,用沾血的布草草覆蓋著,無聲地訴說著戰(zhàn)斗的殘酷代價。
孫元化沒有立刻回應,只是緩緩從懷中貼身的內袋里,取出一封用油布嚴密包裹的信件。他小心地撕開蠟封,上面赫然是朱由校的私人印章印記。在初升的、帶著一絲暖意的陽光下,他展開信紙,目光迅速鎖定那力透紙背、由皇帝親書的八個大字:“避實擊虛,圍魏救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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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箋的下方,是更為詳盡的御筆親諭:
“孫卿:赫圖阿拉山城險固,建奴內城尤甚。強攻之,徒耗我精銳,縱克之,亦為孤懸敵后之棄子,非上策也。爾當速取外城,盡俘其貴族、匠戶尤重鐵匠、弓匠、糧官及家眷。得此輩,勝得空城十座!得手后,即刻攜俘回師遼西,與登萊水師成掎角之勢,穩(wěn)固朝鮮藩籬,震懾建奴側翼。遼東之局,首在固本,次在剪枝。勿為貪滅國虛名而失全局之利!切切!”
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在孫元化的心上。他捏著信紙的手指因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目光再次投向那座如同巨獸蟄伏的內城山巒,又掃過外城那些被戰(zhàn)火蹂躪卻尚未完全焚毀的夯土院落和街巷。一個清晰的決斷瞬間形成。
“傳令兵!”孫元化猛地轉身,聲音斬釘截鐵。
“在!”傳令兵單膝跪地。
“即刻傳令各營:停止一切對內城的攻擊準備!火炮原地待命!所有部隊,立刻轉向搜捕外城殘敵與居民!目標:所有佩戴銀飾、穿著綢緞的女真貴族及其家眷!所有鐵匠鋪、弓弩作坊、糧倉的匠人、管事!一個時辰內,務必完成搜捕集結!不得有誤!違令者,軍法從事!”馬祥麟的指令清晰而冷酷。
尤世功聞言愕然,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將軍?!內城已是甕中之鱉,眼看就要……”他指著尼瑪蘭門的方向,滿臉的急切和不甘。
“這是陛下的旨意!”孫元化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他指向外城那些殘破但尚存人煙的街區(qū)和院落,目光銳利如刀,“尤將軍,看清楚!那些活著的、有手藝的、知道建奴底細的人,比內城那些頑抗的石頭和尸體,對我們更有用十倍!他們就是撬動遼東的杠桿!執(zhí)行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