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水泥的辛辣味。這些氣味混在一起，不再是各兵種的涇渭分明，而是一種屬于“新軍”的、渾然一體的味道。

  巳時末，最后一輪合演結(jié)束。華北兵的盾墻、白桿兵的槍林、浙兵的硝煙、狼兵的刀光，還有那片剛澆筑的水泥工事，在陽光下構(gòu)成一幅奇異的圖景——這不再是幾支隊伍的拼湊，而是秦民屏口中那堵“能頂住千軍萬馬”的墻。

  辰時，撫順關(guān)廂，早市的喧囂裹挾著刺骨的寒風(fēng)。鑲黃旗的納穆泰和鑲紅旗的鄂博惠，裹著破舊的羊皮獵戶襖，蹲在一個賣山貨的雜貨攤旁，眼神如同受驚的野獸，警惕地掃視著每一個靠近的行人。納穆泰下意識地攏了攏衣領(lǐng)，肩膀處一陣陣撕裂般的鈍痛襲來——昨夜破廟里的景象如同冰冷的鬼爪，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臟：正白旗的薩木哈蜷縮在散發(fā)著霉味的草堆里，左臂那處被明軍箭矢貫穿的傷口早已潰爛發(fā)黑，膿血浸透了胡亂纏裹的破布，散發(fā)出令人作嘔的甜腥。高燒讓薩木哈神志不清，嘴里反復(fù)念叨著破碎的胡話：“黃仙……別啄我的眼睛……長生天救我……” 三更時分，那粗重痛苦的喘息聲戛然而止。納穆泰咬著后槽牙，用搶來的腰刀在凍得鐵硬的廟后空地上刨了不到半尺深的淺坑，用一張破草席卷了薩木哈尚有余溫的軀體埋進去，連塊壓墳的石頭都找不到……

  寒風(fēng)卷著沙塵打在臉上，如同細碎的冰針。身旁的鄂博惠猛地打了個寒顫，眼神空洞渙散，袖口處，一片暗紅發(fā)黑的血漬在清晨慘淡的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眼——那是昨夜埋薩木哈時，蹭到的、尚未完全凝固的血！他枯瘦的手指神經(jīng)質(zhì)地、一遍遍地摩挲著胸前那枚用皮繩穿著的狼牙吊墜，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生怕被無形的力量奪走。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布舊襖、挑著兩個破筐的漢子，慢悠悠地晃到攤前，拿起一個干癟的山菌掂了掂，眼睛卻瞟著納穆泰和鄂博惠，壓低嗓子，用生硬的漢語問：“家里的柴夠不夠燒？”

  鄂博惠猛地一激靈，仿佛從噩夢中驚醒，聲音混在風(fēng)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濕柴多……不夠燒。”

  納穆泰喉結(jié)劇烈滾動了一下，強行壓下薩木哈臨死前還在斷斷續(xù)續(xù)念叨的軍情，語速急促地接上，刻意掩飾著聲音里的疲憊：“貝勒們急了！帶了三成的人馬出去‘打獵’！鑲白旗的阿濟格貝勒催得最兇，說再沒糧，底下的牛錄們就要啃樹皮嚼草根了！”

  鄂博惠突然插話，聲音發(fā)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地面，仿佛在躲避著什么：“大帳里吵翻了天……代善大貝勒說要等春耕……皇太極貝勒罵他……罵他是‘老糊涂’！說牛錄們都餓瘋了，眼珠子都綠了，再等下去就要炸營了……” 他始終沒提薩木哈的名字和結(jié)局——一個底層旗丁的生死，在這關(guān)乎存亡的情報里，無足輕重。

  巳時，老藍渾濁的眼珠在納穆泰布滿血絲的疲憊眼神和鄂博惠袖口那刺目的血漬上停留片刻。兩人身上那股“走得急、藏著事”的狼狽氣息幾乎撲面而來。他放下山菌，嘟囔了一句：“成色不行，我去后山看看新到的干貨?！?隨即挑著破筐，不緊不慢地拐進關(guān)廂旁一片稀疏的枯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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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確認無人尾隨后，老藍迅速從筐底暗格里取出炭筆和一小片薄如蟬翼的熟皮紙，借著樹干掩護，飛快書寫：

  “赫圖阿拉存糧不足一月，鑲白旗阿濟格部擬近日再劫邊屯；

  代善與皇太極因‘是否急攻明軍’爭執(zhí)激烈，代善主等，皇太極主攻，斥其‘老糊涂’；

  另，接頭僅見二人，較前信少一人，幸存者狀甚狼狽，疑有減員，或因沖突逃亡?！?br />
  寫畢，他熟練地從另一個破筐里掏出一個竹籠，放出一只灰撲撲的信鴿。將密信卷緊塞入鴿腿細小的銅管，輕輕一拋。信鴿撲棱棱振翅而起，在寒冷的空氣中盤旋一圈，隨即化作一道灰影，堅定地朝著東南方——遼陽的方向疾飛而去。撫順至遼陽二百里，以信鴿之速，午時前后必能抵達。

  未時的遼陽經(jīng)略府，氣氛凝重。熊廷弼展開那張還帶著鴿子體溫的薄皮密信，鷹隼般的目光掃過每一個字?！皽p員”、“牛錄饑?yán)А钡淖謽幼屗麧夂诘拿济o緊鎖起。他立刻召來一名熟知后金內(nèi)情、投降多年的老卒。

  “牛錄缺糧，會如何？”熊廷弼的聲音如同冰碴相撞。

  老卒佝僂著背，眼中閃過一絲心有余悸的恐懼：“回經(jīng)略大人，小的以前在鑲藍旗當(dāng)差。去年冬天大雪封山，糧窖空了……旗主……旗主下令殺戰(zhàn)馬！我那匹跟了五年的棗紅馬……唉……連馬皮都煮了吃，餓得眼睛發(fā)綠，看人都像看肉……”他咽了口唾沫，“牛錄里餓死的、凍死的，埋都埋不過來?！?br />
  熊廷弼沉默片刻，走到巨大的遼東沙盤前，手指重重戳在“蒲河堡”的位置。昨日鑲黃旗突襲蒲河堡的詳細戰(zhàn)報就在案頭：堡內(nèi)深埋糧窖，敵軍僅掠得三十頭牲畜，縱火泄憤，殺傷百姓……這與密信中“牛錄饑?yán)А?、“急于劫掠”的描述完全吻合?br />
  “哼！”熊廷弼冷哼一聲，捻著鋼針般的短須，“阿濟格如此激進，看來是真被糧荒逼到墻角了！狗急跳墻！”

  申時初刻，熊廷弼在帥案前坐定，提筆飽蘸濃墨，在一份加急密折上奮筆疾書：

  《密報后金糧絕內(nèi)斗及應(yīng)對方略折》

  臣謹奏： 據(jù)撫順密探急報，查得赫圖阿拉糧儲已不足一月之用，虜廷上下饑?yán)Ы黄?，貝勒代善與皇太極因攻戰(zhàn)之策相爭甚烈。虜酋為求生路，預(yù)計三月中旬必傾全力猛攻遼陽或沈陽棱堡，意圖破釜沉舟，作困獸之斗。

  臣以為當(dāng)采取三策應(yīng)對：

  其一，收縮沈陽以西邊屯軍民，堅壁清野！

  其二，加固遼陽、沈陽棱堡工事，備足火器彈藥！

  其三，誘敵來攻棱堡，以佛郎機炮、鳥銃輪射層層消耗其有生精銳！彼方缺糧少藥，傷兵必難存活，拖得越久，其力越竭，我軍勝算越大！”

  另附《防務(wù)增調(diào)表》：“即調(diào)選鋒營精銳五千移防沈陽棱堡；令遼陽游擊陳策部星夜兼程，協(xié)防沈陽！”

  寫至應(yīng)對之策末尾，熊廷弼筆鋒一頓，想起密信中“疑有減員”及蒲河堡傷員的慘狀，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