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通州新軍
天啟元年二月初七,奉天殿的金磚在初春的晨光里反射著冰冷堅硬的光澤。卯時鐘響,凈鞭三下,肅穆之氣瞬間壓過了殿外枝頭試探的春意。
百官屏息垂首,御座之上,十二旒白玉珠簾后,年輕的皇帝朱由校目光如電,掃過階下匍匐的群臣。那眼神,與昨日“朱守拙”端坐時的刻意沉穩(wěn)截然不同,是一種洞悉一切、不容置疑的銳利鋒芒,刺得幾位老臣心頭微凜。
“啟奏陛下!”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王安手持拂塵,聲音清越,打破了沉寂,“昨日登萊水師三萬兩軍需銀已準,著內(nèi)承運庫即刻撥付。另,工部奏永定河疏浚事,亦準?!?br />
寥寥數(shù)語,昨日替身“準駁”之局已定。然而今日的重頭戲,才剛剛拉開帷幕。
朱由校并未等其他人出列,他微微抬手,止住了王安后續(xù)的例行奏報。殿內(nèi)落針可聞,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遼東戰(zhàn)事膠著,建奴兇頑,非銳意革新,難收克復之功?!蹦贻p皇帝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金鐵交鳴般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蕩在奉天殿的每一根梁柱之間,“朕決意,于通州西校場,籌建新軍!此軍不攤糧餉,不擾地方!”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不征民夫、不攤糧餉?那錢糧從何而來?無數(shù)道目光瞬間投向戶部尚書,又飛快地挪開。
朱由校的目光掠過階下,將眾人的驚疑盡收眼底,嘴角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冷峭:“從軍械甲胄、糧秣餉銀,到教官薪俸、營房修筑,一應(yīng)開銷,皆由南苑皇莊新增賦稅支應(yīng)!此乃朕之私帑,取之于朕,用之于國!另,晉商范永斗等感念國恩,自愿捐輸助餉,以換取遼東官道修筑之權(quán),其忠可嘉,朕已準其所請!?!?br />
“嘩——!”饒是朝堂袞袞諸公見慣風浪,此刻也忍不住發(fā)出壓抑的騷動。由皇莊收入和商捐供養(yǎng)新軍?雖仍是內(nèi)帑性質(zhì),卻多了幾分“名正言順”。這意味著這支軍隊在名義上仍處于朝廷監(jiān)管之下,但實際控制權(quán)卻牢牢掌握在天子手中。
卻聽皇帝繼續(xù)說道:“新軍籌建,乃非常之舉,亦需非常之制。朕決意,設(shè)‘通州新軍督練衙門’,隸屬兵部,由兵部右侍郎徐光啟兼任提督,孫元化任副使,負責日常操練編制。然千總以上軍官任免,需朕特旨批紅。新軍以半年為期,由兵部、工部聯(lián)合考核,達標則正式編入京營序列,否則即刻裁撤,決不食言!”
東林一派的班列里,御史魏大中猛地抬了一下頭,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什么。但環(huán)顧四周,楊漣遠在通州督糧,左光斗更在遼陽前線催收軍糧,朝中干將凋零,只余他們幾人,勢單力薄。再看那高踞御座之上的年輕帝王,眼神銳利如刀,帶著不容置喙的決斷。
但魏大中猛地抬頭,朗聲道:“陛下以私帑養(yǎng)軍、引商賈助餉,仁德可嘉!然監(jiān)軍御史需有權(quán)核查操練成效、審計錢糧支用,而非僅作旁觀!若新軍半年考核不達標,除裁撤兵丁,督練官亦需擔責,如此方能杜‘虛耗帑銀’之弊!”
朱由校眼中閃過一絲贊許,頷首道:“魏御史所言極是!監(jiān)軍御史不僅可奏事,更可調(diào)閱新軍訓練日志、核查軍械入庫清單,督練官若失職,與兵丁同罰!”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齊、楚等黨的御史霍維華等人。短暫的驚愕后,霍維華幾乎是立刻出列,聲音洪亮,帶著毫不掩飾的諂媚與激昂:“陛下圣明燭照!內(nèi)帑不私,商賈效忠,實乃千古未有之仁德!新軍之設(shè),規(guī)章嚴明,考核有度,必將練就虎賁,蕩平建奴,揚我大明國威于塞外!臣等為陛下賀!為大明賀!” 一片頌圣之聲隨之而起,在奉天殿內(nèi)嗡嗡回蕩。
“臣附議!”
“陛下高瞻遠矚,實乃社稷之福!”
內(nèi)閣首輔葉向高與次輔韓爌再次對視,眼神交流中多了幾分權(quán)衡?;实鄞伺e,在程序上已盡可能照顧了朝堂體面,并未完全繞過朝廷法度。葉向高輕咳一聲,出班奏道:“陛下體恤民力,銳意強軍,老臣深以為然。通州新軍之設(shè),章程既已明晰,臣以為可行。然臣另請陛下,允科道遣一員御史監(jiān)軍,以核實效,以安眾心?!?這是試探,也是為東林一派爭取參與之機。
“準!”朱由校毫不猶豫,“著都察院薦廉潔御史一員,充任新軍監(jiān)軍,可直接向朕具本奏事!另,著翰林院選清正官員一員,專司審計皇莊撥付新軍之錢糧出入,每月報內(nèi)閣備查!” 此舉既示坦蕩,又行監(jiān)督之實,頓時讓不少中間派官員微微頷首。
“好!”朱由校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勢,“既內(nèi)閣無異議,司禮監(jiān)!”
王安立刻躬身:“老奴在!”
“即刻批紅,通州新軍督練衙門設(shè)立,一切依議施行!兵部、工部悉心協(xié)理,不得有誤!”
“老奴遵旨!”王安的聲音斬釘截鐵。
隨著這聲“遵旨”,一道無形的命令如同無形的烽火,瞬間從紫禁城的奉天殿,燃向四十里外的通州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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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州西校場,這片往日荒草萋萋的演武之地,此刻已被一種前所未有的肅殺氣氛所籠罩。
高聳的轅門外“通州新軍督練衙門”的嶄新牌匾已然掛起。,數(shù)排拒馬森然矗立。身著飛魚服、腰挎繡春刀的錦衣衛(wèi)緹騎,眼神銳利如鷹隼,在轅門內(nèi)外無聲地巡視,冰冷的甲葉在初春的寒風中偶爾碰撞,發(fā)出令人心悸的輕響。都指揮使駱思恭一身蟒袍,按刀立于轅門內(nèi)側(cè)的高臺上,如同定海神針。
他身后,兩名錦衣衛(wèi)千戶手持巨大的校場輿圖,上面已用醒目的朱砂勾勒出清晰的營區(qū)劃分——整個校場被一條寬闊的土路一分為二:東營、西營。營區(qū)內(nèi),炊事區(qū)的土灶位置、軍械庫的選址、操練的空地、乃至馬廄的角落,都標注得一絲不茍。
數(shù)百名身著各色舊襖、神情或茫然或桀驁的漢子,排著歪歪扭扭的隊伍,正依次通過轅門。他們是來自保定、河間等華北衛(wèi)所的第一批“精選戰(zhàn)兵”,共計一千五百人。長途跋涉的疲憊寫在臉上,但更多的是對新地方、新規(guī)矩的陌生與不安。
“都聽著!”一名錦衣衛(wèi)百戶站在拒馬旁,聲音洪亮,壓過人群的嘈雜,“入營即兵!按籍貫、所屬衛(wèi)所,分列站好!十人一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