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歲晚把薄荷糖塞回袖袋，指尖碰到青銅鑰匙的棱角。蘇培盛在前頭引路，轎簾外傳來宮門落鑰的悶響。她低頭看了眼懷里抱著的賬本，藍皮封面上“西北軍餉”四個字被她用指甲掐出了淺痕。

  佛堂的檀香比上回來時濃。德妃端坐蒲團，手里一串佛珠轉(zhuǎn)得不疾不徐。姜歲晚跪下行禮，膝蓋剛沾到蒲團，就聽見德妃說：“起來吧，坐著說話?！?br />
  茶案擺在佛龕左側(cè)，青瓷茶盞里飄著三片茶葉。德妃親自執(zhí)壺，水流聲停在姜歲晚面前?！皣L嘗，今年的新茶?！彼f這話時眼睛沒離開佛經(jīng)，仿佛只是隨手給個下人倒杯水。

  姜歲晚雙手捧盞，余光掃過茶案邊緣——那里有道細如發(fā)絲的刻痕，走勢和西廂房梁上的密紋一模一樣。她假裝被燙到，手一抖，半塊松子糖掉進茶湯。糖塊沉底時撞出輕響，德妃翻頁的手頓了頓。

  “格格喜歡甜口？”德妃終于抬眼，目光落在她袖口沾的糖漬上。

  “回娘娘，臣妾牙不好，大夫讓含點糖?！苯獨q晚說著又掰了小半塊糖投進茶里，糖塊滾過茶渣堆成的小丘，在碗底排成歪斜的一列。她數(shù)著那些深褐色的碎屑——七?？孔?，五粒居中，最右邊孤零零躺著一粒。

  胤禛的聲音突然從珠簾后傳來：“甜度夠否？”

  姜歲晚捏著茶盞的手緊了緊。這是他們核對西北賬目時定的暗號，甜度對應軍餉挪用次數(shù)。她垂眼盯著茶渣，七加五再加一，十三次?！盎厮臓?，再添半勺正好。”她答得干脆，茶渣排列的數(shù)字恰好是年羹堯私調(diào)邊軍的路線編號。

  德妃的佛珠突然斷了線，瑪瑙珠子噼里啪啦滾了一地。兩個嬤嬤慌忙去撿，姜歲晚趁機把拓紙按在茶案刻痕上，袖管里的炭條在紙面快速拖過。珠簾后傳來衣料摩擦聲，胤禛似乎挪了位置。

  “聽說姜格格管著王府賬目？”德妃彎腰拾起顆珠子，指甲在瑪瑙表面刮出刺耳聲響。

  “臣妾只幫四爺整理些零碎開支。”姜歲晚把拓紙卷進袖口，茶盞舉到唇邊擋住表情。茶渣在舌根泛苦，她突然想起年氏砸瓷器那晚，胤禛說過德妃玉佩缺角的事。

  德妃突然拍案：“把玉佩拿來?！?br />
  姜歲晚后頸一涼。那枚缺角玉佩正掛在德妃腰間，缺口形狀和青銅鑰匙完全吻合。嬤嬤捧著錦盒上前，德妃卻轉(zhuǎn)向珠簾：“老四，你來說說這玉佩怎么缺的？”

  珠簾紋絲不動。姜歲晚盯著自己袖袋，薄荷糖的棱角硌著掌心。她突然起身走到德妃跟前，撲通跪下：“娘娘恕罪！臣妾前日打掃佛堂，不小心磕壞了玉佩一角?！?br />
  滿屋子人都愣住。德妃瞇起眼：“哦？那你倒是說說，磕在哪兒了？”

  “回娘娘，是西側(cè)窗欞下的銅獸首。”姜歲晚從袖袋摸出薄荷糖，糖紙在指間簌簌作響，“臣妾當時急著補救，就用這個黏上了缺口——您瞧，薄荷糖化開后比魚膠還牢。”

  她展開糖紙，背面那個小小的“雍”字正對著德妃。德妃伸手要接，姜歲晚卻搶先一步把糖按在玉佩缺口上。糖塊遇熱即化，黏稠的漿液瞬間填滿凹槽。她指尖發(fā)力一壓，糖漿滲進玉質(zhì)紋理，遠看竟像原本就長在玉上似的。

  珠簾后傳來一聲輕咳。德妃盯著修復處看了許久，突然笑起來：“倒是個心靈手巧的?！彼龘]手讓嬤嬤退下，親自給姜歲晚斟了新茶，“既然會修東西，明日來替我把佛經(jīng)重新裝幀?！?br />
  姜歲晚剛要謝恩，德妃又補了句：“帶著你的賬本來?！辈铚吵鏊鄣椎睦涔?，“我倒要看看，西北的糖漿是怎么治燥熱的?！?br />
  蘇培盛在廊下等她，見人出來立刻遞上手爐?！八臓斦f，糖漿黏玉佩這招比黏機關還險?！彼麎旱蜕ぷ?，“德妃娘娘的佛經(jīng)匣子底下，鋪著整張青海地形圖?！?br />
  姜歲晚攥著手爐沒吭聲?；爻剔I子里，她拆開最后那顆薄荷糖，糖芯里卷著張紙條。胤禛的字跡寫著：“茶渣十三粒，年羹堯明日押解進京?！?br />
  轎子晃過宮門時，她把紙條嚼碎咽了。甜味混著薄荷的涼意竄上喉頭，像極了那夜在西廂房梁上，胤禛塞給她的半塊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