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漸自院墻外滲透進來，院里的梧桐樹葉最先披上淡黃色的衣衫。

  姜姚仰著頭，百無聊賴數(shù)著樹上的落葉。她算是徹底閑了下來。國子監(jiān)的“先行吏事”制讓賑災這檔事耽擱了，此刻，賑災之事已告一段落，國子監(jiān)秉承學以致用，讓學子們去各衙門報了到，她再次失業(yè)了。這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白花花的銀子不翼而飛而不自知。這“先行吏事”說白了跟實習無甚差別。國子監(jiān)有必要如此較真嗎！

  薛寶兒派人修繕小院，不出五日，姜姚正式住了進去。她言辭激烈拒絕守夜工作，謝燁也沒敢再提，小娥讓安心住下，并且告知她，偏院直通街巷，巷子又深又窄。每夜務必點燈。她親自去探查過，偏院貼著薛府，獨立成院，點燈防賊，合情合理。

  薛府人仆役并不多。姜姚秉承著多一條關系多一條人脈的原則。不出半月，這偏院子已成為丫頭婆子的聚集處。

  春鶯盤著腿坐在春凳上，一邊嘮嗑，一邊補著衣衫。“夏荷姐，你一人住此地，害怕嗎？”

  姜姚撥弄著琴弦，懶洋洋回答道：“怕什么？黃大仙看門，誰敢靠近?！?br />
  春鶯眉頭一皺，嘴里嘟囔道：“這大黃狗兇得！”

  姜姚莞爾，黃大仙來此陌生的地方，一時不適應，朝誰都吼上兩句，她不止呵斥過多少次。

  春鶯瞅著小娘子，簇新的短襖，她無不羨慕說道：“永平侯府待遇好，姐姐，你們一年幾季新衣?！?br />
  姜姚思考著，她在國子監(jiān)一向著斕袍，至于永平侯一年幾季新衣，她還真不知。她眼珠子咕咕轉著，莞爾笑道：“我認識一個裁衣匠，錦鯉成衣鋪的，手藝極好，府上若要裁衣，我讓他免費給大伙裁?！敝x燁提醒過她，鋪子僅靠康繼宗，不無以為繼。若是加上布匹生意呢，或許能發(fā)財。

  春鶯直接跳了起來，嘴里嘟囔道：“真的嗎？我聽他人提過這間錦鯉成衣鋪，價格最是實惠?！?br />
  姜姚咧嘴大笑，面上泛起驕傲之色。那當然，在場之人絕對想不到，幕后老板在此處。

  秋月趴在八仙桌上，墨汁污了手，她卻興致勃勃，仰著頭，眼里閃爍著嘖嘖的光芒，勾手，招呼著姜姚道：“夏荷姐，這個字，我寫得對嗎？”

  春鶯冷哼一聲，連聲諷刺道：“秋月，伺候小姐兩天文墨，人就飄了?！?br />
  秋月知道春鶯嘴上刻薄，也不跟她計較，冷哼道：“要你管！夏荷姐，快來?！?br />
  對于如此好學的小娘子，姜姚一時興起，干脆放下七弦琴，上前指導起秋月寫字。

  “夏荷姐，你識字是燁哥教的？”春鶯湊趣，好奇問道。她已向小娥姐打聽過小娘子來歷。

  姜姚翻著白眼，心煩意亂回答道：“那個爺們耐心教小丫頭識字?！鄙贂r，謝燁唯一帶給她“禮物”——跪祠堂。

  “我！”謝燁開門簾走了進來。眾人皆驚，紛紛朝他行禮。

  謝燁虛虛點頭，貿然闖入小娘子座談會。他面色羞赧，不好意思撓了撓頭。

  “你怎么進來的？”姜姚大驚，前院的大門鎖著，連接薛府大門也拴著。

  “這破門擋得了我嗎？”謝燁悠閑自得在室內踱了步，這才幾日，這房屋修繕得有模有樣的，他踱至她身邊，不禁搖頭，嘖嘖說道：“你這破字還敢教別人，讓人笑話。”

  破字，她的毛筆字確實寫得一塌糊涂。即使刻意練過，可習慣用鍵盤的手能寫出什么好字。姜姚不服氣嚷道：“燁哥好為人師，你來吧?！彼龖崙嵅黄?，重重擱下筆。墨汁滴落在宣紙上，洇了好大一片。

  紅彤彤的帖子遞了過來，謝燁寵溺笑道：“怎的，還不讓人說了，仲南給你的?！彪S即，他撩開袍子坐了下來，認真寫著：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秋月面色坨紅站在一旁，湊近，嘖嘖稱奇道：“燁哥寫的字真漂亮?！彼男呐榕樘脜柡Γ绨葜樵缫岩绯鲅员?，謝燁，侯府公子，三爺?shù)沼H的六弟。

  姜姚冷哼，她不得不承認，人如其名，謝漂亮寫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少年郎如此平易近人，春鶯早已春花怒放，她也湊了過來，偷偷瞥了謝燁一眼，言不由衷問道：“夏荷，誰給你的帖子?！?br />
  姜姚眸色沉沉，啪一聲，帖子重重摔在桌上，她大嚷道：“仲南幾個意思？下帖請我。”

  謝燁哼哼唧唧，冷嘲熱諷道：“你是他倆的媒人，現(xiàn)下兩人可謂情比金堅?！?br />
  媒人？去他媽的媒人。姜姚翻著白眼，她渾身傷痛換來一個媒人的頭銜。

  謝燁見她氣鼓鼓的，一笑而過，隨即轉移了話題?！跋暮?，你這字得練?！?br />
  “不練，浪費時間。你在譜一首曲子，你等會聽聽?！苯Ρ鹌呦仪伲目慕O絆彈了起來。

  謝燁皺眉，嘴里嘟囔道：“你彈的是什么，怪難聽的?！?br />
  姜姚摁住的琴弦，氣鼓鼓道：“燁哥，你能閉嘴嗎？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倍?，繼續(xù)叮叮咚咚彈著。

  他倆你一言我一句說著話。春鶯與秋頓覺無趣，默默退了出去。

  秋月臉上蕩漾起五彩的顏色，她不可置信說道：“夏荷姐真大膽，敢這樣跟燁哥說話?！?br />
  “我聽小娥姐說，他倆是主仆，其實也是……”春鶯湊近，聲音越發(fā)小了。

  秋月微微轉頭，神色慌亂，低喃道：“真的嗎？他倆關系等同于三爺跟小姐嗎？”

  春鶯抿著唇，信誓旦旦點頭。不過，這些跟她們無甚關系。

  夜深了，寒氣侵入肌膚，人聲徹底沉寂，連低語也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