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州營的夜風吹得帳簾簌簌作響，篝火的光忽明忽暗，映著帳內四人各異的神色。易楓聽完李綱、呂頤浩、范宗尹的話，忽然低笑出聲，那笑聲里沒有嘲諷，只有一種看透世事的通透。他轉過身，重新坐回木桌旁，給自己斟了碗酒，卻沒喝，只是把玩著粗陶碗沿，目光掃過三人：“三位大人張口‘忠君’，閉口‘正統(tǒng)’，那我倒想請教——五胡亂華時，司馬家沒能護住北方百姓，讓胡人把漢人殺得十不存一，這樣的‘正統(tǒng)’，值得忠嗎？”

  這話像顆石子，砸得李綱三人一時語塞。呂頤浩先皺起眉，剛要開口辯解，易楓已接著往下說：“五胡亂華結束，南北朝對峙，南朝先后有五個政權（注：此處依易楓語境，含東晉），三位大人覺得，最厲害的是哪一個？”

  李綱下意識挺直脊背，手指按在桌案上，正要開口——他素來熟稔南朝史，自然知道答案。可還沒等他說出“劉宋”二字，易楓已抬手打斷，語氣篤定：“是劉宋。李大人想說的，也是這個吧？”

  李綱愣了愣，隨即點頭：“將軍說得沒錯，劉宋疆域最廣，軍事實力也最強，確是南朝巔峰?！?br />
  “那三位可知，劉宋是誰建的？”易楓追問，目光落在三人臉上，“是劉?！莻€推翻了司馬家東晉政權，自己稱帝的劉裕?！?br />
  范宗尹臉色微變，連忙道：“將軍！劉裕是篡晉自立，算不得‘正統(tǒng)’……”

  不算正統(tǒng)？”易楓挑眉，將碗中酒一飲而盡，聲音陡然提高，“可正是這個‘不算正統(tǒng)’的劉裕，壓制住了北方胡人！他兩次北伐，滅南燕、破后秦，把戰(zhàn)線推到了黃河流域，讓漢人重新在北方站穩(wěn)腳跟——這難道不比司馬家守著‘正統(tǒng)’，卻讓漢人淪為‘兩腳羊’強？”

  呂頤浩的眉頭擰得更緊，語氣帶著幾分謹慎：“將軍，劉裕確有北伐之功，可他篡晉終究是‘逆舉’，我輩士大夫當引以為戒，而非效仿……”

  效仿？”易楓冷笑一聲，拳頭輕輕砸在桌案上，“我不是要效仿劉裕篡權，是要問三位——你們口中的‘忠君’，到底是忠于‘趙氏’這個姓氏，還是忠于‘讓漢人不受辱’的天下？司馬家是正統(tǒng)，可他們護不住百姓，劉裕雖篡晉，卻能保漢人尊嚴，若換成你們，會選哪個？”

  這話戳中了要害，帳內瞬間安靜下來。李綱望著篝火，眼神復雜——他一生推崇“忠君”，可劉裕北伐的功績，他比誰都清楚。當年劉裕率晉軍北上，連克強敵，洛陽、長安相繼收復，漢人百姓夾道歡迎，那是東晉百年未見的盛況。若不是劉裕后來急于回建康奪權，又因身體原因早逝，北伐或許真能成功，漢人或許早就收復中原了。

  “你們在史書上也讀過劉裕吧？”易楓的聲音緩和了些，卻依舊帶著穿透力，“宋武帝劉裕，出身寒微，不是什么名門望族，可他比司馬家的皇帝有血性，比趙氏的皇帝有魄力。他知道，漢人要的不是‘正統(tǒng)’的空名，是能打退胡人的軍隊，是能活下去的尊嚴?！?br />
  他轉向李綱，語氣帶著幾分懇切：“李大人，您親歷靖康之恥，難道忘了開封城破時，百姓哭著求朝廷抵抗的模樣？趙氏守著‘正統(tǒng)’，卻只會割地求和，讓宗室女子受辱，讓漢人尊嚴掃地——這樣的‘正統(tǒng)’，守著有何用？”

  李綱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他想起靖康年間，自己多次上書請戰(zhàn)，卻被趙桓駁回；想起開封城破后，百姓被金人肆意屠戮，宗室被擄走時的慘狀。若當年有劉裕這樣的人，或許……或許靖康之恥就不會發(fā)生。

  呂頤浩沉默片刻，終于松了眉頭，語氣帶著幾分動搖：“將軍，呂頤浩剛要開口，易楓已抬手打斷，指尖在桌案上輕輕敲擊，聲音帶著打破桎梏的銳利：“呂大人想說劉裕篡晉非正統(tǒng)？可你們別忘了，這天下的權柄，從來不是靠‘干凈’得來的。司馬家奪了曹魏的江山，算不算篡？宋太祖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從柴家孤兒寡母手里奪了天下，算不算逆？”

  這話像道驚雷，炸得帳內三人臉色驟變。范宗尹下意識攥緊了衣角，他讀史書時從未敢這般直白地想過——那些被奉為“正統(tǒng)”的開國之君，哪一個的皇位不是從別人手里得來的？

  “你們張口閉口說‘正統(tǒng)’，”易楓站起身，走到帳簾邊，望著外面漆黑的夜色，聲音里帶著幾分沉痛，“可正統(tǒng)到底是什么？是司馬家守著江南半壁，看著北方漢人被胡人屠戮，卻連北伐的勇氣都沒有？還是趙氏皇族偏安臨安，把中原百姓丟給金人，只知道割地賠款、屈膝求和？”

  他猛地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盯著三人：“若正統(tǒng)是護不住百姓，看著漢人被屠殺、被羞辱，連家國都快沒了，那這‘正統(tǒng)’，要來有何用？”

  李綱的身子晃了晃，花白的胡須劇烈顫動。他想起當年在開封城，自己跪在宮門前請戰(zhàn)，趙桓卻躲在后宮里聽信主和派的讒言；想起城破后，百姓們被金人像牲口一樣驅趕，宗室女子的哭聲徹夜不絕——那些時候，“正統(tǒng)”的趙氏皇族，又在哪里護著百姓？

  小主，

  “劉裕篡晉，可他讓漢人重新抬起了頭?！币讞鞯穆曇艟徍土诵?，卻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北伐滅南燕、破后秦，把金人（此處依語境代指北方異族）趕到黃河以北，讓北方百姓知道，漢人還有能打的軍隊，還有能護著他們的人。反觀司馬家，守著‘正統(tǒng)’，卻讓漢人淪為‘兩腳羊’；趙氏守著‘正統(tǒng)’，卻讓靖康之恥成為千古笑柄?！?br />
  呂頤浩皺著眉，嘴唇動了動，終是嘆了口氣：“將軍所言……確有道理。只是‘正統(tǒng)’二字，在百姓心里扎了根，若輕易動搖，怕是會亂了人心?！?br />
  “亂人心的不是沒了趙氏正統(tǒng)，”易楓搖頭，語氣斬釘截鐵，“是沒了能護著他們的人！百姓要的，從來不是哪個姓氏當皇帝，是能讓他們吃飽飯、穿暖衣，不受異族欺負。若趙氏能做到，百姓自然擁護；若做不到，就算強行守著‘正統(tǒng)’，也遲早會失去民心。”

  范宗尹低著頭，小聲道：“可……可陛下（趙構）畢竟是大宋天子，若真要動搖他的地位，怕是會引來更大的混亂。”

  “混亂？”易楓冷笑一聲，“如今金人在北方肆虐，中原百姓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這難道不是混亂？若再讓趙氏繼續(xù)掌權，金人遲早會打過長江，到時候別說江南半壁，連臨安都保不住，那才是真正的滅頂之災！”

  帳內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篝火噼啪作響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