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鐵牌為證
傍晚時分,雨終于落了下來。豆大的雨點(diǎn)敲打著驛館的瓦檐,在青石板上濺起朵朵水花。阿史那延站在廊下,望著雨幕中朦朧的幽州城樓,心中如這天氣一般沉悶。
他手里緊緊攥著那塊用油布包著的鐵牌。冰冷的觸感透過布料傳來,像一塊寒冰,凍得他指尖發(fā)麻。父親讓他帶著這“證據(jù)”和幽州工匠一起回來時,那復(fù)雜的眼神他還記得——有疑慮,有期待,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阿史那延兄弟,”身后傳來溫和的聲音,是那位姓李的幽州工匠領(lǐng)隊(duì),“雨大,進(jìn)屋等吧。丞相既然允你入城,定會盡快相見?!?br />
阿史那延轉(zhuǎn)身,看著這位四十來歲、面容樸實(shí)的中年工匠。幾天前,當(dāng)兄長帶著長老們從大石下挖出這塊鐵牌時,這位李師傅只是愣了愣,然后平靜地說:“這不是我們的東西。但既然在井邊發(fā)現(xiàn),我愿意隨使者回幽州,向丞相稟明情況?!?br />
沒有辯解,沒有慌亂,甚至沒有多看那鐵牌一眼。這種坦蕩,反而讓阿史那延心中的天平又傾斜了幾分。
“李師傅,”他忍不住問,“你們在沙陀打井修渠,真的只是為了幫我們?”
李師傅笑了笑,笑容里有種工匠特有的實(shí)在:“不然呢?丞相說了,沙陀若是朋友,朋友的日子過好了,才能長久做朋友。打井能多養(yǎng)牛羊,修渠能灌溉草場,牛羊多了,草場肥了,沙陀人吃飽穿暖,誰還愿意提著腦袋去搶去殺?”
他說得直白,卻句句在理。草原上的部落為何時常南下劫掠?無非是活不下去。若能有安穩(wěn)富足的日子過……
“使者,”驛館小吏匆匆走來,躬身道,“丞相請您過府一敘。馬車已備好了?!?br />
雨勢稍歇,馬車碾過濕漉漉的街道,穿過暮色中漸次亮起的燈火。阿史那延掀開車簾一角,看到街市上行人依舊,商販在檐下擺攤,孩童在積水邊嬉鬧,全然沒有被雨水打亂的倉皇。這種從容,是飽經(jīng)戰(zhàn)亂的草原部落難以想象的。
丞相府書房內(nèi),燈火通明。王審知沒有坐在高高的主位上,而是站在一側(cè)的茶案旁,正親自斟茶。見阿史那延進(jìn)來,他抬手示意:“使者請坐。雨天趕路,辛苦了?!?br />
沒有繁文縟節(jié),沒有居高臨下,這份平易讓阿史那延稍感意外。他依言坐下,將油布包裹放在案上:“丞相,此物……是在我部三號井旁大石下發(fā)現(xiàn)的?!?br />
王審知沒有立刻去碰那包裹,而是將一盞熱茶推到他面前:“先喝口茶暖暖身子。李師傅已大致跟我說了情況?!彼а劭聪虬⑹纺茄?,“使者如何看待此事?”
阿史那延沒想到對方會先問自己,斟酌著詞句:“此物……并非幽州工匠之物。鐵牌上的狼頭印記,是契丹部族的標(biāo)記。但……”他頓了頓,“它出現(xiàn)在我們與幽州合作的水井旁,時機(jī)太過巧合。”
“確實(shí)巧合?!蓖鯇徶c(diǎn)點(diǎn)頭,終于伸手解開油布。銹跡斑斑的鐵牌露了出來,正面刻著些扭曲的符號,背面那個模糊的狼頭在燈光下顯得猙獰。他拿起鐵牌,細(xì)細(xì)端詳片刻,忽然問:“使者可知,這正面刻的是什么?”
阿史那延搖頭。
“這是古突厥文,意思是‘水源標(biāo)記,三號點(diǎn)’?!蓖鯇徶溃暗珜懛ê苌?,像是照著樣子刻的,而且……”他用指甲刮了刮銹跡,“這銹,不太對?!?br />
他起身從書架上取下一塊類似的生鐵片,又拿起鐵牌,一起遞給阿史那延:“使者摸摸看?!?br />
阿史那延接過,入手便覺出差異。那生鐵片沉實(shí)冰涼,而鐵牌雖然也重,表面銹跡斑駁,但邊緣處隱約可見金屬光澤,且……銹層之下的質(zhì)地似乎過于均勻。
“這塊鐵牌,”王審知坐回對面,“是用精鐵鍛造后,再用酸液快速蝕刻做舊而成。真正的古舊鐵器,銹蝕是從內(nèi)而外,質(zhì)地不均,敲擊之聲暗啞。而這塊……”他屈指輕彈,鐵牌發(fā)出略顯清脆的“?!甭暎澳懵??!?br />
阿史那延臉色變了。他雖不是工匠,但草原男兒常與鐵器打交道,這點(diǎn)門道還是能分辨的。
“契丹人想栽贓,可惜手藝還差些火候。”王審知將鐵牌放回案上,語氣平靜,“不過,他們確實(shí)選了個好時機(jī)——沙陀內(nèi)部有分歧,幽州與沙陀初建信任,此時一塊‘證據(jù)’,足以讓猜忌的種子生根發(fā)芽?!?br />
話說得直白,反而讓阿史那延無言以對。他沉默片刻,抬頭直視王審知:“丞相,我父親讓我問您一句話:幽州對沙陀,究竟是何打算?”
王審知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起身走到窗前。雨又下起來了,敲打著窗欞。他背對著阿史那延,聲音清晰而沉穩(wěn):“使者,你以為幽州缺什么?缺戰(zhàn)馬?沙陀有,契丹也有,河套也有。缺勇士?幽云河北,百萬軍民,何懼廝殺?”
他轉(zhuǎn)過身,目光如炬:“幽州要的,是一個安穩(wěn)的北疆。契丹如狼,時刻窺伺,若北疆各部各自為戰(zhàn),或相互攻伐,或?yàn)槠醯を?qū)策,則幽州永無寧日。反之,若北疆各部能守望相助,互通有無,共御外侮,則契丹不敢南下,幽州可安心建設(shè),各部也可安居樂業(yè)?!?br />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diǎn)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后面精彩內(nèi)容!
他走回茶案前,重新坐下:“沙陀善養(yǎng)馬,云州多礦藏,幽州有鹽茶、有工匠、有學(xué)問。合則三利,分則三傷。此為我之本心,信與不信,在沙陀,在拔野古首領(lǐng),也在使者你?!?br />
阿史那延心中震動。這番話沒有華麗的辭藻,卻句句砸在實(shí)處。他想起部落里冬天缺鹽時老人浮腫的臉,想起干旱年份餓死的牛羊,想起那些因?yàn)闋帄Z草場而死在仇殺中的族人……
“丞相,”他深吸一口氣,“這塊鐵牌,我會帶回去給父親看,也會將您的話原原本本轉(zhuǎn)達(dá)。但我兄長阿史那拓……他收了契丹的重禮,已心生偏向。部落里支持他的人也不少?!?br />
“人之常情?!蓖鯇徶⒉灰馔?,“契丹的寶馬寶刀是看得見的實(shí)惠,幽州的井渠之學(xué)、互通之利,卻需要時間才能見效。趨易避難,是常情?!?br />
他頓了頓,忽然問:“使者,若我幽州愿助沙陀建一座自己的鐵器工坊,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