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硯走在隊伍最前面，月光順著軟劍的弧度流淌，在劍脊上凝成一道冷冽的銀線。他忽地回頭，目光掠過搖曳的鏢旗，最終落在蘇瑾被晚風(fēng)拂起的衣角上。少女發(fā)間的銀簪泛著微光，隨著步伐輕輕晃動，他喉結(jié)不自覺地動了動，低聲道：“過了這最險的地段，后面的路應(yīng)該好走些。”尾音里藏著連自己都未察覺的眷戀。

  蘇瑾仰頭望著懸在天幕的弦月，發(fā)梢沾著幾縷碎星般的月光，聞言輕輕點頭。她沒注意到白硯收回視線時，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劍柄——那是他心緒翻涌時的老毛病。

  銅鈴聲驚起林梢夜梟，當(dāng)車隊碾過青石板路的脆響，終于與客棧門前的燈籠光暈相融時，葉星辰已猴兒似的蹦下鏢車?！斑@客?？粗鴼馀?！”他踮腳拍了拍朱漆門環(huán)，轉(zhuǎn)頭沖蘇瑾擠眉弄眼，“小瑾，待會兒咱們比比誰吃的醬肘子多！”

  白硯沉默著將鏢旗系好，余光卻始終鎖著蘇瑾的身影。見她笑著應(yīng)下葉星辰的提議，嘴角不自覺抿成直線。金師傅洪亮的聲音適時打破凝滯：“大家回去！洗漱干凈，今晚不醉不歸！”

  客棧大堂的燈籠將暖黃光暈潑灑在八仙桌上，金師傅“哐當(dāng)”一聲將壇口泥封拍碎，酒香頓時漫過滿桌醬肘子與油亮燒雞?！岸紕e客氣！”他挽起袖口露出臂上刀疤，虎虎生風(fēng)地給眾人斟酒，“三位小仙師這身手，我金某人這輩子頭回見！”

  白硯垂眸擦拭著軟劍，劍身映出蘇瑾被熱氣熏紅的側(cè)臉。少女正興致勃勃地給鏢師們比劃制敵招式，發(fā)間銀鈴隨著動作輕響。他喉結(jié)動了動，將劍入鞘時特意放緩動作。

  “來，敬三位救命恩人！”金師傅率先舉杯，滿堂鏢師轟然響應(yīng)。白硯指尖剛觸到酒杯，余光瞥見蘇瑾也跟著端起酒盞，腕間紅繩隨著動作輕晃。

  “你不能喝?！卑壮幍穆曇衾涞孟窠^溪水，在碰杯聲里突兀響起。蘇瑾舉著酒杯的手僵在半空，杏眼圓睜：“我……”

  “沒關(guān)系的！”葉星辰突然從身后摸出個翡翠酒壺，壺嘴還沾著蜜漬梅子，“這是我從家里帶來的果子酒，甜甜的！”少年歪著頭，桃花眼里滿是促狹，故意將酒壺晃得叮咚作響。

  白硯的下頜繃成冷硬的直線，指節(jié)捏得酒杯發(fā)顫：“果子酒也是酒。”喝多了也會醉的。

  “就一小口。沒關(guān)系的?！碧K瑾踮起腳尖，將酒杯往白硯面前又推了幾分。燭光溫柔地灑在她臉上，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細(xì)密的影，透著股說不出的嬌憨。她晃了晃酒杯，琥珀色的酒液輕輕蕩漾，“真的很好喝，在葉家時……”這里不是仙門，這里是人間，所以說不能說上仙宗。蘇瑾和葉星辰說上仙宗的時候，就說葉家。

  “你喝過？”白硯猛地抬眼，燭火在他眼底碎成鋒利的光。他的聲音不自覺地拔高，帶著連自己都沒察覺的緊繃。記憶中，蘇瑾從未提起過喝酒的事，此刻從她口中聽到，竟比飲下烈酒還要灼心。

  葉星辰倚著桌沿晃悠著腿，咬著油汪汪的雞腿含糊不清地接話：“那可不，在我們家的時候，我們喝了好多呢！那次喝完，小瑾的臉就像小蘋果似的，紅撲撲的，可愛極了！”說著，他伸手竟想戳蘇瑾的臉頰，蘇瑾輕輕一躲，沒心沒肺的笑著，動作親昵得讓白硯呼吸一滯。

  白硯只覺一股酸澀從心口直沖喉頭。他死死盯著葉星辰，那少年明明長著張稚氣未脫的臉，圓圓的眼睛透著孩童般的天真，可嘴角若有若無的笑意，還有望向蘇瑾時眼底化不開的溫柔，都讓他莫名煩躁。那眼神，就像浸了蜜的鉤子。

  他猛地端起酒杯，辛辣的酒液一飲而盡。灼燒感從喉間蔓延到胃里，卻抵不過心口翻涌的酸澀。余光里，葉星辰正殷勤地給蘇瑾倒酒，修長的手指握著酒壺，動作優(yōu)雅得不像個少年。而蘇瑾仰頭飲酒時，露出白皙纖細(xì)的脖頸，在燭光下泛著柔和的光，美得讓人心顫。

  白硯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指甲縫里傳來的刺痛讓他清醒了幾分。他別過臉，不再看那刺眼的一幕，可耳中卻還回蕩著葉星辰歡快的笑聲，和蘇瑾偶爾的嬌嗔。這喧鬧的氛圍，仿佛將他隔絕在外，成了個多余的人。

  金師傅斜倚在雕花太師椅上，古舊的檀木椅發(fā)出吱呀聲響。他將雁翎刀往八仙桌邊緣重重一擱，刀鞘上的銅環(huán)與桌面相撞，震得碟中花生米蹦跳著滾到桌角。瞇起的眼睛在燭火映照下泛著精光，先是掃過白硯驟然繃緊的下頜線——那道冷硬的線條此刻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又瞥見葉星辰伸長胳膊，故意將冒著熱氣的醬肘子夾進蘇瑾碗里，指尖擦過少女的瓷碗邊緣時，還俏皮地晃了晃。

  哈哈哈！小姑娘，桃花挺旺??！金師傅的笑聲震得梁上的蛛網(wǎng)輕顫，他抹了把笑出的眼淚，沖蘇瑾揚了揚酒碗，瞧瞧這左護花右護法的陣仗，我跑鏢多年年，頭回見這么熱鬧的場面！

  哪有什么桃花！蘇瑾急得跺腳，繡著金線的鞋尖重重砸在青磚地上。她抓起酒杯時帶起一陣香風(fēng)，壺嘴傾倒間，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泛起漣漪。燭光映得她臉頰緋紅，不知是酒意還是羞意，再亂說，我......我就把你的酒換成醋！話音未落，她便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纖細(xì)的喉間隨著吞咽動作輕輕滑動，在燭火的暖光下鍍上一層朦朧的光暈。

  這抹醉意朦朧的姿態(tài)，讓席間驟然安靜下來。白硯握著酒杯的手青筋暴起，杯壁凝著的水珠順著指縫滑落，滴在青衫上暈開深色的痕跡。而葉星辰托著腮，桃花眼里笑意更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酒壺上的纏枝紋，目光牢牢鎖著蘇瑾泛紅的耳尖。兩道灼熱的視線在少女周身相撞，空氣中仿佛炸開無聲的火花，連周圍鏢師們的喧鬧都成了模糊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