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滄海龍吟
阿嬌“奏請巡幸東南”的本章,猶如一道無聲的驚雷,劃破了長安看似平靜的天空。這道奏疏,不再是尋常的政務陳情,而是一記落向棋枰要害的雷霆之子,其意在沛公,直指當前僵持的權力格局。
未央宮內,劉榮捏著那封措辭恭謹、理由充分的奏疏,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發(fā)白。準,則無異于縱龍歸海,他苦心構建的制衡將頃刻傾頹;不準,則勢必背負“阻撓國事、猜忌至親”的污名,于公于私皆站不住腳。那種被無形之手扼住咽喉的窒息感,再次將他籠罩。
館陶公主的驚慌更甚,她仿佛已能看到阿嬌與張沐在東南合流,她此前一切經營皆成泡影。她奔走于宮闈與宗室之間,或明或暗地散布著“海疆兇險”、“主少國疑,不宜遠行”的論調,試圖織成一張阻攔的網。
然而,阿嬌此番謀定后動。在她授意下,蘭臺社的力量悄然運轉。不過數日,便有清流御史、邊鎮(zhèn)將領乃至東南州郡官員的奏疏如雪片般飛入長安,皆言長公主巡幸可“宣朝廷威德”、“安邊民之心”、“促海疆繁榮”,將此舉拔高到固國安邦的戰(zhàn)略高度。輿論的風向,在精心的引導下悄然偏轉。
朝會之上,雙方勢力幾番交鋒。阿嬌始終端坐簾后,神色靜默,唯有在關鍵處,才以寥寥數語,點明巡幸于國于民之大利,其氣度從容,理由堂皇,令反對者難以正面抗衡。
最終,劉榮在巨大的壓力與無可辯駁的“大義”名分下,不得不頒下那道許可的旨意。盡管旨意中刻意加上了“毋擾地方”、“事無巨細皆需報朕”等限制條款,但誰都明白,那不過是帝王維持最后體面的掙扎。
圣旨抵達夷洲之日,張沐正于校場檢閱水師。聽聞天使宣讀旨意中“準鎮(zhèn)國長公主巡幸東南”之語,他深邃的眼眸中,似有波瀾驟起,旋即歸于沉靜。他恭敬接旨,謝恩,一套禮儀行云流水。
唯有回到都護府書房,屏退左右,他方緩步至那幅巨大的海疆圖前,指尖輕輕拂過圖上自錢塘至夷洲的蜿蜒航線。千般思慮,萬重謀劃,此刻皆化為一個清晰的念頭——她將要來了。不是在他的密報中,不是在他的回憶里,而是真真切切,乘風破浪,蒞臨這片他們共同守護的碧海疆域。
“傳令。”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水師各艦,即日起輪替出港,擴大巡防范圍,肅清航道,凡可疑船只,一律驅離。”
“令沿岸各哨所、烽燧,加倍警戒,啟用最高級別通訊密語?!?br />
“夷洲港區(qū)全面整飭,務必在殿下駕臨前,煥然一新?!?br />
“格物所所有‘潛淵’項目,轉入最高保密等級,非核心人員暫緩接觸?!?br />
一道道命令從他口中吐出,冷靜而縝密。整個夷洲軍事體系如同上緊發(fā)條的巨獸,開始無聲地蘇醒、運轉,為迎接那至關重要的一刻,做著萬全的準備。
蓬萊洲,觀星閣頂。
胥彌憑欄遠眺,手中把玩著一枚來自“沉默群島”邊緣采集的、帶有微弱能量反應的奇異水晶。漢廷的動向,早已通過他的情報網絡悉數掌握。
“以身為餌,破局而出……陳阿嬌,好氣魄,好手段!”他低聲輕笑,眼中閃爍著棋逢對手的灼熱光芒,“這沉悶的棋局,終于變得有趣了?!?br />
他轉身,對垂手侍立的暗衛(wèi)首領吩咐:
“‘海市’計劃,啟動‘幻潮’階段。讓我們在漢家長公主的巡幸路上,多點綴幾重迷離的風景,務必使她……不虛此行。”
“另,集結‘探淵’艦隊,補給完畢,隨時待命??腿硕家训桥_,主人豈能缺席那盛宴之前的……小小序幕?”
暮春三月,鶯飛草長。
長安城東,灞水之畔,皇家儀仗煊赫鋪陳,旌旗蔽日,甲胄生輝。文武百官依序列隊,靜候送行。
阿嬌身著玄纁色蹙金繡鳳禮衣,頭戴珠翠博鬢,容色平靜,威儀天成。她于御前辭行,對劉榮暗含憂懼與不甘的目光,只以一句“陛下坐鎮(zhèn)中樞,江山必安”相對。目光掠過面色復雜的館陶公主,更是未作絲毫停留。n
禮樂聲中,她登上了那象征著權力與使命的鳳輦。
簾幕垂落,隔絕了外界所有視線。
“起駕——”
內侍高昂的唱喏聲穿透云霄。
車駕轔轔,在東方的官道上漸行漸遠,身后是巍峨的長安城廓,前方是萬里海疆的波譎云詭。
龍已出潛淵,鳳亦離梧桐。
這一去,非為游歷,而是赴一場關乎國運、牽系文明的宏大棋局。滄海之上,將有龍吟清越,響徹九霄,與那來自遠古星空的低語,共同譜寫成一篇前所未有的壯闊詩篇。
鳳駕東行,航向已定。等待阿嬌與張沐的,是久別重逢的慨然,亦是暗流洶涌的危局。而那片沉默的群島與古老的星圖,依舊在迷霧深處,靜默地注視著,這由人、由國、由文明共同交織的命運洪流,將奔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