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東海驚魘
金崎港的晨霧帶著咸澀的海氣,彌漫在新筑的烽燧與營房間。阿嬌立于鎮(zhèn)海堂,正與張沐及一眾將領評議新繪的《東??陛泩D》,堂外忽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與水軍特有的甲胄撞擊聲。
“報——!”一名哨船長渾身濕透,倉促入堂跪倒,臉上驚疑未定,“長公主!諸位將軍!昨夜……昨夜倭船在港外巡弋,未曾進攻,卻…卻以強弓射入此物!”
親衛(wèi)呈上一個密封的竹筒。筒身沾著夜露,以火漆封口,漆上印紋,赫然是一只蟠龍。
眾將面色微變。龍紋非比尋常,而這蟠龍形態(tài),在場幾位老臣依稀記得,似是先帝時某位皇子鐘愛的私印圖樣。
張沐上前,謹慎地打開竹筒,倒出一卷素絹。絹布展開,上面并無稱謂,亦無落款,只有一行墨跡淋漓的大字:
「牝雞司晨,惟家之索。竊國者,可安否?」
字跡鋒芒畢露,帶著一股熟悉的、睥睨天下的張狂勁兒。
堂內瞬間死寂。幾位出身長安的將領瞳孔驟縮,這筆跡……他們曾在昔年太子宮的批注上見過!而“牝雞司晨”的惡謔,更是直指監(jiān)國長公主阿嬌,其口吻,像極了那個早已被證實非先帝血脈、并已在未央宮前伏誅的——劉徹!
“荒謬!”王司馬率先打破沉默,怒道,“那逆賊早已授首,尸骨無存!定是倭人尋了善模仿筆跡之人,行此齷齪攻心之計!”
張沐凝神細看絹布,沉聲道:“殿下,筆跡可以模仿,但其間鋒芒氣韻,非朝夕之功。即便不是他,執(zhí)筆之人也絕非尋常倭寇。”
阿嬌面無表情,指尖在冰冷的玉圭上輕輕摩挲。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劉徹死了,是她親眼看著他咽下最后一口氣。但正因如此,這封信才顯得如此惡毒。它不旨在讓她相信劉徹復活,而是要喚醒朝野內外對那段宮闈秘事的記憶,動搖她監(jiān)國執(zhí)政的合法性,在她與少年天子劉榮之間,埋下猜忌的種子。
“倭人背后,有高人指點?!卑傻穆曇羝届o無波,卻讓堂內溫度驟降,“能知如此宮闈秘辛,能仿此狂悖筆意……非是深知漢宮內情、且與劉徹關系匪淺的舊人不可為?!?br />
她目光掃過堂下眾將:“前趙國中行說余孽?或是……淮南王門下那些漏網(wǎng)的方士謀臣?”
正在此時,堂外再次傳來急報。派往琉球方向的探子帶回一個更令人心驚的消息:倭國水師近日擁立了一位“漢室正統(tǒng)”,據(jù)稱乃“先帝遺珠”,雖以面具覆臉,但身形氣度,與昔年那位四歲便能誦《上林》的彘兒公子頗有幾分神似!倭人正借此名號,招攬流亡海外的六國舊族與漢家罪臣。
“果然如此?!卑衫湫σ宦暎壑泻鈩C冽,“他們不敢明著用劉徹之名,便弄出個‘遺珠’傀儡。是想效仿楚漢之爭時立‘楚懷王’的舊事么?”
她起身,走到堂前,望向港外浩渺的煙波。敵人的手段,從明刀明槍的海戰(zhàn),轉向了更陰險的輿論與人心之爭。
“張沐?!?br />
“臣在?!?br />
“兩件事?!卑闪畹?,“其一,以海事監(jiān)名義,傳檄東海:有倭國妖人,假冒漢室宗親,勾結???,亂我疆域,凡我漢民,遇之即殺,有能獻其首級者,賞千金,授官爵?!?br />
“其二,”她頓了頓,聲音壓低,只容張沐一人聽聞,“令蘭臺社動起來。給本宮查,徹查!從長安未央宮的舊人,到劉徹生母王娡的族人,再到所有與淮南王、趙國過往從密的方士、文士……看看是誰,在借尸還魂,興風作浪!”
張沐凜然領命:“是!”
阿嬌轉身,目光掠過堂上那幅巨大的海疆圖。海圖之上,大漢的疆域正在不斷向外延伸,但內部的暗流,卻從未止息。劉徹的肉體早已消亡,但他的陰影,他代表的那種野心與權謀,卻如同海上的幽靈船,依舊在迷霧中徘徊,尋找著下一個可依附的軀殼,或可滋生的土壤。
她輕輕握緊了袖中的那枚鳳紋玉佩(張沐所贈)。這一次,她要斬斷的,不再是一個人的性命,而是一個縈繞不散的幽靈,一種時刻企圖復辟的舊日噩夢。
“想用亡魂來嚇我?”阿嬌唇角勾起一絲冰涼的弧度,“那便讓你們知道,誰才是這煌煌大漢,真正的鎮(zhèn)國之人?!?br />
海風灌入堂內,吹動她玄色的裙裾,如同展開的鷹翼。一場圍繞正統(tǒng)、人心與過往幽靈的新戰(zhàn)爭,已然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