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寒更故故(三)
是如履薄冰,但有蘭擇忠的護(hù)佑,他已經(jīng)安穩(wěn)了不少。至少有了依傍,有了落腳之處。
他何嘗不知義父也并非全心全意待他。
蘭擇忠是宮里的老人,在宦官中地位頗高,膝下認(rèn)了十幾個義子,受他教導(dǎo)后在各處扎根,時不時前來孝順義父。
蘭懷恩不是年紀(jì)最小的那一個,也不是最聰明出眾的那一個,只是他極早就學(xué)會了逢迎巴結(jié),所以蘭擇忠最喜歡他。
而所謂的喜歡,也不過是把他當(dāng)貓兒狗兒似的寵著。真到了要緊時候,誰不是人心涼薄。
他還記得他曾問義父,為什么不讓他去勢凈身?
蘭擇忠回答:“你是個好孩子,年紀(jì)還小,干爹不忍心毀了你。留著根兒,再等些年,或許還能有個一兒半女,那骨血就讓姓蘭,也不枉你來這世上走一遭。太監(jiān)一生無非就這點最遺憾,干爹我雖有你們一眾義子,但到底不是親生血脈。懷恩,我是為你想。”
他當(dāng)時臉上捧著感激的笑,口里念著大恩大德,心里卻嗤之以鼻。
血脈么——娘生下他,日日念叨著生他是叫他來這世上受苦、是造孽、不該生;親爹則不管不顧,仿佛跟沒他這個人似的。足見這血脈也不算什么好事。
更不必說,后來略長大些,偶然知曉義父不讓他凈身還有另一層意思。
那是個賭注,賭他身上沒了太監(jiān)特有的腐氣之后,會有特別的造化。他有一副好皮囊,人懂事,聲音也好聽,連先帝都夸過幾回。
只是即便知曉了這份“親情”并不純粹,蘭擇忠也依然對他有再造之恩。
也正因有蘭擇忠的刻意掩護(hù),他自己也十分謹(jǐn)慎,是以除卻幾個死忠于他的貼身宦侍外,這層身份還從未被外人發(fā)現(xiàn)。
一直到今年年末。
那一日,她。
蘭懷恩裹著被子靠在窗邊,愣愣地望著外面。天空漸漸亮出點靛藍(lán)色,遠(yuǎn)處幾點清廖光點,似乎是燈。屋子里炭火早滅了,細(xì)細(xì)地嗅,還殘留著灰燼味兒。風(fēng)從細(xì)小的縫隙里鉆進(jìn)來,有些刺骨的冷。
他哆嗦著唇,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不禁皺起眉頭來:有什么好矯情的呢?日子一直這么過,都挺好。
這么多年了,他難道還不清楚自己活著是為了什么嗎?
蘭懷恩垂下眼睫,呵出一口熱氣。
他曾經(jīng)挨了無數(shù)次打,每一次清醒過來都是絕望,膽子小到甚至沒有勇氣去祈求平安。
后來活在宮里,似乎也沒有為著什么。他什么都能挺過來,他想要什么即便不擇手段也要搶過來。要怎么活隨心所欲,心甘情愿地做惡人,偏要凌駕于棍棒和拳腳之上。
哭也由我,笑也由我。
生來原是浮萍一根,死后也必定野鬼一個。
但他心里突然冒出來一個念頭,既然不知道如何為自己活,那不妨為他人活一次。
與太子算是綁在一條船上了。威脅她也好,拿捏她也罷,左右算是攀附上了。這事兒他以前做的不少,過河拆橋是常用的手段。
只是這一次,許是他賭得太多,所以抱有很大的希望,格外不希望太子輸?shù)簟H欢谶@層賭注之外,他又忍不住生出些別的妄念。
想到晏朝,他的思緒一點點清明下來。他竟然有一點害怕:萬一、萬一她不顧一切,要殺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