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昏昏燈火(三)
。眼下只剩三個人,皇帝說話也無需再避著什么,遂放下手中的杯盞,因杯中還有茶水,擱在桌子上時聲音便有些沉悶。
“朕聽聞戶部那邊出了點事,計維賢支支吾吾也說不清,你來說?!?br />
皇帝不避著信王,信王卻也一聲不吭。
晏朝應(yīng)了聲“是”,心知計維賢含糊其辭的目的不過是將事情往外推,任誰開這個口,天子的怒意也不至于撒到他身上去。
這人眼下又必得是她。
“回父皇,今歲畿內(nèi)有蝗災(zāi),稅銀約三分之一賑災(zāi)民,這幾日戶部核賬發(fā)現(xiàn)其中仍有數(shù)目存疑,戶部一主事前些日子回鄉(xiāng)丁憂,是以職位暫空。父皇下旨令四哥進戶部歷練,職務(wù)交接上出了矛盾?!?br />
皇帝皺了皺眉,一手無意往桌上一扣,開口卻先避過她后半句話:“京畿蝗災(zāi)一事,當時查了與白存章有關(guān),不是已結(jié)案了么?”
“是。但眼下確實發(fā)覺仍有余黨未清查干凈?!彼阑实蹖Υ税敢呀钇AΡM,但余波卻久久難平。
當初因沈微的緣故,皇帝將收尾交給了錦衣衛(wèi)和東廠,但后來孟淮出事,這兩邊都受到牽連。再往后又落馬了幾人,不算草草了事,她也以為結(jié)束了。
“那就查吧,速度快些,也不必留著過年了。”皇帝閉了閉眼,薄唇翕動。默了默才轉(zhuǎn)頭看信王:“信王怎么解釋?”
信王起身,倒顯得格外鎮(zhèn)定:“父皇恕罪。兒臣不敢辜負父皇的期望,但實在不算什么大問題,兒臣初入戶部,經(jīng)驗不足,李尚書便多關(guān)照了一些,恐是因此引起不滿。但李尚書并無偏袒徇私之意,還望父皇明鑒?!?br />
皇帝微一頷首:“那便不必多言了,李閣老朕還是信得過的。小事無關(guān)大雅,你能應(yīng)付得了即可?!?br />
信王應(yīng)是,隨后又忽然跪下,他臉上稍顯夸張的憂色令晏朝心頭涌起一股不安。
“父皇,兒臣已受封親王爵位,一直滯留在京原已違背祖例,此時再涉入朝堂,兒臣實在惶恐。”他的話沉穩(wěn)有力,聽著當真極為虔誠。
至于誠意……若真有此覺悟,便不該是現(xiàn)在這時候才來推拒。
但皇帝顯然不甚在意,看著他默然片刻才開口:“朕身體有恙,你為朕分憂理所應(yīng)當。又不是叫你長期待在戶部,若當真覺得不妥,開了年再回來便是?!?br />
之后信王回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話晏朝一個字也沒聽進去,甚至已不再想皇帝究竟有多偏心。
皇帝忽而轉(zhuǎn)了話題問她的意見,口吻里帶幾分苛責:“朕聽聞朝中有不少人議論信王,也未見太子跟朕說?!?br />
晏朝聽見自己的聲音已本能般地平靜沉穩(wěn):“有朝臣不顧圣體安危,詆毀皇子,兒臣以為此事無需勞煩父皇憂心,故而不曾回稟?!?br />
“你有意隱瞞,究竟是擔心朕的身體,還是認為有人諫言屬實急于封口,倒不知不覺給朕安上一個剛愎自用是非不分的名聲。上次孟淮一事,你說有人欲陷朕于不義之地,那如今你呢?朕也想問你要個解釋?!?br />
皇帝字句凜然,激得晏朝當即頭腦一震。
她能有什么解釋呢……無論是否上稟,皇帝都能拿得住她,其實沒有多大分別。方才心底那股酸澀驟然發(fā)酵,她竭力克制住自己,手微微一顫。
看著兩個兒子皆跪伏在地,皇帝目光一掃,緩了神色又問:“那太子覺著,是朕錯哪里了?”
您沒錯,您只是偏心而已。
晏朝喉中一哽,硬生生將那句預(yù)備著息事寧人的“兒臣知罪”咽了下去。
“成年親王留京與藩王涉政的確違背祖制,陛下之錯在于溺寵庶子,言官之錯在于不憂圣體。兒臣身為儲君,奉上不能直言勸諫,御下難以辨別是非,此次處置不當以致堵塞言路,是兒臣之過。只是陛下如欲詳細論罪,還請宣召諸位廷臣,于朝會上一一細致辯論,方能令眾人心服口服?!?br />
殿中頓時連空氣都死寂下來,皇帝面不改色,甚至連眼睛都未眨一下。一旁的信王驚住,忍不住側(cè)首,看到她背挺得筆直,復又恭恭敬敬叩首。
她趕在皇帝作出反應(yīng)前又加了一句,語氣逐漸平和:“兒臣不孝,只怕這年也不能好好過了。”
宣寧二十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