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朝微笑頷首，與他仍保持著距離，溫聲問他：“你攔了我的駕，得解釋一下罷。”

  晏斐眨了眨眼，轉(zhuǎn)身看了一眼身后仍跪著的宮女，哭喪著臉癟嘴說：“母親要我背好長好長一篇文章，我背了好久好久還是背不過呀，又怕母親拿戒方打我……六叔可不可以收留我一晚??？”

  “不能?！?br />
  晏朝搖頭，毫無商量的余地，垂眸瞧見那雙烏溜溜的眼睛里滿是天真和狡黠。晏斐被她盯得發(fā)慌，只得扭捏地站著，又悄悄抬眼望她。

  晏朝將目光移開，瞥了那宮女一眼，此刻她低著頭還看不出什么，方才追過來時可是活潑張揚得很。

  宮女不由得縮了縮脖子，忙叩首道：“奴婢是昭陽殿宮人疏螢，無意驚擾太子殿下大駕，還請殿下恕罪?！?br />
  晏朝原也無意追究，加之晏斐正眼巴巴望著她似要求情，便道：“宮規(guī)嚴令，下不為例?！?br />
  晏斐輕輕吁了口氣，又小心翼翼地央求：“那六叔能送我回去嗎？斐兒一個人怕黑?！闭f完突然想起來疏螢，于是補充一句：“疏螢是女孩子，我們兩個人也害怕……”

  晏朝不禁失笑：“我送你回去也不能讓你母親免了對你的課業(yè)檢查?！?br />
  說罷想起來方才疏螢提到的那兩句，心下隱有警惕，面上卻不動聲色，愛莫能助地看他一眼：“夫君者，儉以養(yǎng)性，靜以修身。儉則人不勞，靜則下不擾。人勞則怨起，下擾則政乖……1確實不好背。但我回東宮還有事，不如我叫梁祿送你回去……”

  “斐兒胡鬧，便不勞煩六弟了?！蓖蝗贿b遙一句推辭打斷了晏朝。

  孫氏來得突然，晏朝驚訝之余先見了禮：“大嫂安好?！?br />
  孫氏微一頷首：“六弟有禮?！?br />
  她向來性子冷淡，自昭懷太子薨后愈發(fā)沉默寡言，鮮少于人前走動。平時去往她宮里最多的是永嘉公主，二人交往頗為密切，其余時間便是一直守著晏斐了。

  孫氏這個太子妃是文淑皇后選的，因其閨中時舉止輕浮不端莊，不像個大家閨秀的模樣，皇帝一直不大滿意，但對她膝下的皇孫倒是喜愛得緊。

  此次皇帝臥病期間有幾次想念皇孫，欲召見時卻總被孫氏以晏斐身染風(fēng)寒為由拒絕。最終也只是晏斐跪在帳外磕頭請安，皇帝關(guān)切幾句罷了。

  晏朝聽聞亦是十分驚奇，孫氏對皇帝一直畢恭畢敬，如今這般驟然忤逆卻是少見。不過孫氏的性子冷淡，涉及兒子的事更是半點情面也不留。好在皇帝心疼皇孫，并未追究。

  孫氏沒再多言，向晏斐招了招手。晏斐低著頭，轉(zhuǎn)身對晏朝一揖，才咬著唇不情不愿地跟過去。

  疏螢倉促朝晏朝福身一禮，急急忙忙追上去。

  晏朝看著離去的人影，疏螢的容貌在腦中一閃，覺得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來哪里見過。站在原地靜立片刻，才復(fù)又上轎回宮。

  .

  信王府這幾日格外熱鬧。信王的侍妾衛(wèi)氏順利誕下一名小皇孫，雖是庶出，卻也是信王長子。

  皇帝本在病中，聞此消息亦是欣喜不已，當(dāng)即賞了好些東西給信王府。這是他第三個皇孫，且又是自己一直喜愛的信王所出，頓時覺得神清氣爽，精神煥發(fā)。

  此時信王才送走御前的宦官，道賀的人也相繼告退，府里才算安靜下來。

  李時槐留下來，與信王在前廳議事。

  他將目光從方才熱鬧喧嘩的門外移回來，捋須笑道：“信王府圣眷正濃，小皇孫誕生得正是時候。有了子嗣，殿下地位可就越發(fā)穩(wěn)固了。瞧今日這賓客盈門，足見殿下聲望頗高。

  信王抿著茶，不露聲色地接話：“有些太過聲張了。這幾日許是因我在御前侍疾殷勤，父皇感念，便也多眷顧些府里。若是叫言官們抓住了把柄，豈非要參我一本？再者監(jiān)國的東宮還在那擺著呢，一眾官員聚在了信王府，豈不是在打她的臉？”

  “那也得怪東宮沒有娶妻生子，怪不到殿下頭上。而且現(xiàn)在這個關(guān)頭，太子不敢說什么，”李時槐眼里閃過一絲精光，掩不住的得意，頓了頓繼續(xù)道，“相反，太子若是識趣，真有人上了因為此事參劾殿下，她會壓下去的。”

  信王目光一深，挑了挑眉。

  兩人都心照不宣地沉默下來。眼下皇帝正高興，東宮若是拿這件事出來大做文章，這不是與跟陛下過不去？前段時間孟淮一事已讓東宮失了圣心，現(xiàn)如今再出個兄弟鬩墻，可真保不準陛下怎么想。

  “可我畢竟還只是親王，同朝臣來往總歸有損名聲?！痹掚m這樣說，卻看不出來信王有太多擔(dān)憂。

  李時槐笑了笑：“朝臣們眼睛如鷹隼一般，在官場上最會審時度勢。陛下一高興給殿下在戶部安排了個差事，這其中態(tài)度可就太耐人尋味了，坐不住的人不在少數(shù)?！?br />
  以信王的年紀，前年便該離京之藩了，但皇帝一直將他留京留到如今，現(xiàn)下又許他進朝堂。

  “再者，他們送的那些禮，殿下不也都退回去了么？追究也追究不到信王府頭上。眼下一群人跟著起哄良莠難分，真要拉攏他們，且看陛下病愈后什么態(tài)度再談?！?br />
  其實朝中李時槐門生不少，他平時亦有意栽培，然至今有所建樹者卻不多。若要為信王謀劃，必得萬分謹慎。

  今日令他最高興的不是信王有子，而是皇帝允許讓信王慢慢攝入政事。且試的又是戶部，那往后謀劃可方便多了。

  銅爐中的碳火聲畢剝一響，信王不由自主捏緊了手中的空杯，棱角分明的骨節(jié)處微微泛白。

  他微一揚臉，凝眉深思。一張面龐三四分像皇帝年輕時候的樣子，端端正正，劍眉星目?；蛟S這也正是皇帝更喜愛他的原因。